再次见到他，是在十年之后，一个该死的夏日。那日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棋山峰顶最深处，云气盛腾，寂寥地矗立在一旁，平静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好久不见！”詹无忧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挤出一个笑容，未料得会是他，许久未与活人说话有些生涩。方才飘落此处，忽忆起一事未完——奉还无情。如此简单一事潦潦草草完结是最理想的，然而棋山千年不变雷打不动的臭规矩是诚心找麻烦，与门童东拉西扯纠葛许久之后，撞见欧阳森款款走来，始料不及。

“无忧，进去坐吧！”欧阳森莞尔一笑，竟做出请的姿态来。

或许是无忧平生初次见他笑容，或许是他初次叫她小名，未反应过来，竟有些惊愕之态，表露无遗。

任何人见他如此便认为他观之可亲，心神游荡。但是无忧熟悉欧阳森，他这是故作姿态，傲慢自大，专制而强势，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十年的时间很长但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既然下定决心一刀两断，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任何多余的事情只会招致更大的灾祸，不要多想，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还剑。

根本没有错！异常的举动只会招致更加反常的行为！

身后的两位门童不顾家规，时而羞愧的偷瞄一眼这个衣着朴素清秀面容的女子，他们的教条里不允许有这么大胆的举动，时而挤眉弄眼，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互相交流着，这仿佛是一件比天还要大的事情，这二公子不正常符合礼数，他们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概纷纷猜测这位姑娘何许人也，二公子怎么会喊一个姑娘的名字，主要的是这姑娘方才报的名字是汪诗意。

无忧晓得方才的句句谎言就被眼前人三两下拆穿了，更加立不住了。

一到凛冽的寒光射过去，仿佛在说‘好好执勤，不可玩忽职守’，盛威之下安敢轻举妄动。在欧阳森的眼神下，二位门童已然正色，站得挺直，在夏日晴朗的日子瑟瑟发抖，想必当差过后免不了一场处罚。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冷面郎君，从头到脚透露着威严，凛凛不可侵犯。

之前不胜防的客气让无忧有些不适应，眼下立即从迷离中抽离出来，道出此行的目的：“我是来还剑的。”双手奉着无情，尽量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短短一句话后，空气有些凝结了，弥漫着沉重的气息。看吧，他就是喜欢把人搅得不舒服！

“不必还了。”

良久，这四个字劈头盖脸从头顶袭来，言语四平八稳，与方才无异，可声音一如千斤顶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十年前对他无可奈何，十年后还是如此，无忧心想，大概从小树立的坚硬躯壳和刀锋剑戟在他面前统统不管用，顿时化为齑粉，高举白旗缴械投降才是明智之举。

无忧身子僵硬，捧着剑，一动不动，也不敢动。更不敢直视迎面对立之人的面目表情，只能冒险斜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估摸着她的窘状被他了然于胸，因为什么都逃脱不了他锋利的眼睛，如鹰一般。

眼前人早已负手站立，双拳攥紧咯吱咯吱作响，他应该是在生气，十年不见的熟人一见面就翻脸倒像是他干的事情。

这是詹无忧见到欧阳森的条件反应，原因种种，大概最多的是敬佩吧。

算了，他动不动就生气是他的事情，而你的目的是还剑，别婆婆妈妈的了，赶紧了结，做个终局。

壮了壮胆子：“这是你们棋山的剑，我一个外人，带着恐怕不太合适......”话未完，抬首迎上他那杀人的眸子，将接下来所说之话咽到肚子里去了，消失不见了。

此次前来，没想到会碰到欧阳森，更没有思想准备，坚硬的躯壳顿时软化了，无忧五内如翻江倒海，怪道：‘早知如此就不来了，今天的任务算是失败了。棋山的规矩还是那么的繁复，还个东西还要进去通报，说通报也就罢了，怎么非得招致自家主人来，若是当家家主欧阳茗及夫人温雅那还了得，却是冷面冷心的欧阳森，他平时想来不理这种庶务之事，意外中的意外，真是万万想不到呀！’

见到他时，无忧便意识到此行八成失败了，但还是试一试，结果变成了这个样子。

“无忧，进去坐吧！”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话语轻柔了许多，但说话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直觉告诉无忧，进去就等于没完没了，而且......

“不了，汪伯伯还等着我呢？”随便扯了一个理由，一刻功夫终于有了一时满意的表演，欧阳森是个讲道理的人，在外别扭的寒暄几句话，便匆匆结束了难看的谈话，结束了不是理想中的棋山之行。

然其未然，这次来到棋山，居然勾出了没完没了的人，以及没完没了的事。

告辞之后，欧阳森简单交待的一句话便尾随其后。

“我跟夫人去周山一趟。”

留下两位门童目瞪口呆，大概这句话还需要许久才能消化出来。

堂而皇之宣布二人的关系，无忧无所只从，直接飞奔决绝的下山表示了对方才之言的态度，不管不顾棋山对她的印象，因为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来了，也不顾忌身后之人。倾尽全身之力也要甩掉他，力尽气喘吁吁，随后继续别扭的与他并肩同行。尘埃之与星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如此之大，实力相差十万八千里，想要在功夫上胜过他这辈子真是痴心妄想？

“你这功夫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你身上的灵力是怎么回事？”

“你这十年功夫都去哪里了？”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詹无忧，回答”

“......”

话多，今天见识了欧阳森短暂的微笑，见识欧阳森话多婆婆妈妈的一面，真是怪事天天，今天特别多。面对他不断的抛出许多问题，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完，至于这些问题，无忧不想回答，更不想对他说，所以一直冷笑低头拒绝一切的关心。

这情景既好笑又好气，方才的情景已经颠倒了，看来谁的心最狠，最硬，最冷，谁就是胜利者。

想必如此骄傲的二公子竟会被如此对待，尽管他也是事件的受害者，甚至于被我连累了，惩罚他没有道理可讲，可是这是摆脱他唯一可行的办法。

相信他一定会受不了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自动投降，返回棋山乖乖的作世家楷模。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御风而行，无忧急切的下了山，欧阳森亦然轻松的。或许问了许久始终问不出什么，他也就投降了，无忧没有因这场胜利而庆幸，反而落寞了些。

然而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一定会寻找某一个时机逮到机会轻易地从她嘴巴里撬出来，无忧一直清楚，这么想反而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