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并不是一件值得颂扬的事情。
但这也并不影响“骂人”是一门学问。
学问本就没有好坏之分。
骂得漂亮很难,骂人不吐脏字儿就更是不易——大多数情况下,骂人总会与愤怒联系在一起,愤怒之下的人本来就难以保持理智。
老张骂得足够漂亮,字里行间不沾丁点儿脏词,却将蒙烈骂地暴跳如雷,也惹得城头哄然大笑。
队长笑道:“老张,还真有你的。”
老张也笑道:“江湖人称我为‘张怪嘴’,岂是浪得虚名?”
老赵在一旁道:“我看你老张不是张怪嘴,叫张坏嘴差不多。”
老张挑眉笑道:“老赵,你小子也小肚子坏水。”
城头一片喧腾热闹,城内却是静静悄悄。
司马嘉齐的府邸位于城墙下、马道旁——关城防务若有紧急要事,他可以第一时间赶至城头——说是总兵府邸,实则不过只是三间青砖瓦房而已。
此时房内灯火犹明。
这间瓦房或可称作“书房”,屋内不过是一张书案,一架书柜,一幅蒲团耳。
司马嘉齐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一只盛有残羹的海碗,碗口仍有阵阵热气飘拂。以及一卷书简,他原本不爱读书,却在坐镇总兵两年后鬼使神差地摸起了书,起初只是读一些志怪神谈,后来则愈发广泛。北境无书,他便托人自中原捎带。
今夜他所读的这本书,卷首书名为“沧海异观”,书册左下角署名“寒江叟”。他已有所耳闻,这是沧海楼主陈亢的笔名。
江湖传言陈亢只有二十三岁,却不知为何笔名为“寒江叟”——这个嚼起来又老又酸的名字,似乎并不该加之于年轻人的身上。
好在这卷书写地有趣,第一卷名叫“沧云录”,似是取京畿道“沧水映云”之意。书中所记述的竟是江湖各路英雄之名序,这着实令他起了兴致,他迅速翻至第一篇,只见卷首写着一列清秀的小字。
紫禁宫宫主,移星魔手,乔岳苍。
这倒并不出人意料。
司马嘉齐点了点头,左手抚过胸前那片虬须。紫禁宫乃天下第一大势力,乔岳苍又贵为一宫之主,一百零八式“斗转星移掌”更是独步武林,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位列群雄之首当是实至名归。
紧随乔岳苍的是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讳。
青龙帮龙首,薄云天。
望见这个名讳,司马嘉齐心中感佩更甚。薄云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言其性子冷硬坚涩如九幽玄冰,也向来不喜与江湖俗客往来,所作所为却件件皆是惊天动地,耳闻之人无不双挑大指,称其为“侠之魁首”。
“今生若有机缘,定要亲自拜会这位奇侠龙首。”司马嘉齐心中暗想。
又翻过几个响当当的名讳,他看到书册上赫然写着这样一列字。
镇远关总兵,镇远狂刀,司马嘉齐。
“我也在这卷书上?”司马嘉齐哑然失笑道,思来想去倒也不奇怪,镇远关被称作九大势力之一,他这个势力掌舵人名列榜上也是正常。
司马嘉齐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寒江叟”陈亢倒也有几分意思,似乎也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他将书册合归首页,突然发现了一处问题。
就在“移星魔手”乔岳苍的名讳之前,竟然整整空着一列,这一列空荡荡未著一字。
他从卷首翻至卷尾,又将这部《沧海异观》的另外两卷,“海内听风”、“异闻策”一齐摆在桌案,三卷书只有此处空了一列。
司马嘉齐喃喃低语道:“难道在乔宫主之前,还有他人?”可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此人是谁。这一列空白就如一道幽灵,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正思索无果之时,忽听见城头似有喧哗声响,他不敢怠慢,连忙提起盔胄与长刀,大步流星冲出府邸。
他循声走上马道,觉得喧哗声起起伏伏,愈来愈近。当他走到城头时,才看清这声音的源头——一队军卒正隔着城垛高声叫骂,大骂几句便大笑一阵,好不热闹。
司马嘉齐甲胄俱全,长刀在手,因此脚步声极重,刚踏上城头时,守城队长便已侧耳听见,连忙挥手止住部下,快步上前抱拳施礼道:“属下参见将军。”
司马嘉齐冷然说道:“尔等不去巡城,为何在此喧闹?”
队长连忙道:“回禀将军,属下见城外敌军叫骂甚凶,我等又无法出城迎战,便自作主张隔城对骂,逞一逞口舌之能罢了。”
借着朦胧月色,司马嘉齐得以看清眼前这位答话之人,“遮天手”戈北麾下的队长卢小云,年齿虽然不大,行事却机敏又伶俐。
司马嘉齐隔城望去,见黄昏时纵马佯攻的铁狼骑军已然撤走,城前只有傍晚赶到的五千飞熊铁骑,蒙烈策马扬槊立于阵前。他们停蹄于一箭地以外,虽然叫骂声滔滔如雷,却似乎并无攻城之意。
“这家伙倒还不傻。”司马嘉齐冷笑道,旋即探出右手,“卢小云,借你的长弓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