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楼和完颜翎虽然有所猜想,但听到如此非人的行径,仍是觉得难以置信。两人毕竟少年,初涉世事,于世间冷酷残忍的事情见得太少,也不会去想。断楼急忙道:“那,尹前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呢?”
尹夫人垂目道:“我那从没见过面的婆婆,当时身怀六甲。尹义要斩草除根,本来绝不会放过她。可是当时她身边一个侍女,也是怀有身孕,拼死要保住尹家一点血脉,便换上尹夫人的衣服,用刀刮花了自己的脸,在房中悬梁自尽而死,就这样两命换两命。我婆婆忍辱负重,从地沟阴渠中逃了出来。”
断楼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攥拳道:“这个尹义老贼,被苏老爷爷一箭射死,真是太便宜他了。如此卑劣行径,难道武林同道就不群起而诛之吗?”尹夫人道:“尹义老谋深算,对外声称,老庄主是被仇家报复所害,随便找了个门派屠戮殆尽,瞒过众人之眼。其他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被他杀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庄中弟子,又有谁敢多说半个字?”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叹口气道:“我婆婆虽然躲过这一劫,可是又害怕尹义的追杀,便拖着有孕之身颠沛流离,逃到了海上,在东海的小岛上,生下了笑仇。从此之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捕鱼打捞为生,一直到笑仇长到十八岁,我那苦命的婆婆再也熬不住,就这样去世了。”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多大的苦难都能够忍受,是用自己岁月的消逝换来了孩子的生命。完颜翎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可她知道,母亲也是在生自己的时候难产去世的,自己的名字,也是母亲临终前取的。听见尹夫人的讲述,眼眶也红了。
尹夫人道:“笑仇这个名字,就是我婆婆给取的。原本是希望他不要太在意仇恨,只要平平安安地长大,那比什么都好。可是,笑仇从小性情激烈,渔家的孩子因为他没有父亲,也总是欺负他,他便向母亲追问自己的身世。”尹夫人转向断楼道:“断楼少侠,我听笑仇说过你的故事,这种感觉,想必你是能理解的吧。”
断楼艰难地点点头。尹夫人道:“我婆婆临终之前,终于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笑仇就此发誓,一定要将尹义碎尸万段,替父母报仇。他安葬了母亲之后,便独自乘船离开了海岛,回到中原。可他那时并不懂半点武功,又是孤身一人,就这么摸爬滚打。这段经历,他也不曾和我详细讲过,我也便不问,但想来,也定是遭尽了世人白眼欺骗,看遍了人间刻薄冷暖啊。”
断楼想起昨日尹笑仇暗藏自己银翎针之事,再听到尹夫人的讲述,也就更加理解了。那份从少年起便种下的防人之心,是一辈子都磨不掉的。和尹笑仇比起来,自己虽然也是出生无父,可是一直有母亲和可兰娘疼爱,后来又有翎儿陪伴长大,起码衣食无忧,保暖不愁,不知又幸运了多少倍。
完颜翎擦擦眼泪问道:“后来呢?”尹夫人道:“后来,他偶遇我师父,和我成了婚。我师傅的一位朋友就是你所说的那位苏老爷爷,当时是名动天下的文士,便让我和笑仇隐姓埋名,经他介绍,进了青元庄,做了那尹义手下的仆役。”
完颜翎道:“那尹义不会认出来吗?”尹夫人摇摇头道:“时隔这么多年,他恐怕连老庄主的长相都忘了,又怎么会认得出我们来?我们两个就这么在庄里,一待就是十多年。白天默默无闻,夜间就偷进同尘阁,学习武功,后来在苏家老两口的帮助下,当众揭开了尹义的真面目,笑仇将他打败,废去了他全身的武功。他当时本来想杀了他,可你的苏老爷爷求情,就把他赶去了极北苦寒之地,让他也感受一下颠沛之苦。”
讲到这里,断楼和完颜翎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完颜翎起身,深深行了个谢罪之礼道:“夫人,小女方才出言不逊,妄议尹前辈之事,还请见谅。”尹夫人扶住完颜翎,温和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还要谢谢你,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完颜翎抬头道:“夫人是说?”尹夫人道:“多年前,我和笑仇在庄中做奴仆,做的都是粗活重活,把……身体熬坏了。笑仇当上庄主后,也有人劝他,再找一房妻妾,被笑仇给骂回去了。他当时说的跟你一样:既已相许,便决容不下第三个人。”
完颜翎看着尹夫人,见她眼中闪动着温和的光芒,不禁开口道:“夫人,我……”尹夫人笑道:“唉,老了老了,倒又想起这些事情来了。好在后来调理一番,有了柳儿,再后来羡儿也来了,我们两个,也算是儿女双全,老来福报了。”
完颜翎奇道:“怎么,原来赵公子和尹姑娘,从小就相识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