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断楼朦朦胧胧中听见西岳庙的金钟声,昏昏然转醒,一睁开眼睛,却感觉脑后一阵嗡嗡乱响,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便又闭上眼睛躺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有所缓解。刚要撑起身子,却感觉身上似乎压着什么一样,低头一看,竟是秋剪风埋头趴在自己的怀里。
“秋姑娘,你……”断楼有些张皇,伸手扶住秋剪风的胳膊,想将她推开,却感觉手上一阵粘稠湿润,抬掌一看,一片鲜血。
断楼的酒一下子化作冷汗流了出来,霎时清醒。再看秋剪风,上身素白的衣衫已经大半被染成鲜红,脸色惨白,口目紧闭,肩膀下被刺穿了一个圆形的伤口,血液还在汩汩地向外流着。身边滚落一杆银枪,枪尖殷红,躺倒在对面的杨再兴尚未清醒,鼾声如雷。
他此时也来不及想太多,眼见秋剪风伤势极重,急忙点住秋剪风的秉风、曲垣、天宗三处大穴,让血流的速度稍微缓一些。随后撕下一块衣襟,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后,将秋剪风横抱起来,起身踹了杨再兴一脚道:“快走了!”也不管他醒没醒,径自狂奔出洞外。
断楼心中焦急,脚下飞快轻功如风,又担心过于颠簸让伤口开裂,于是两条胳膊像浇了铁一样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就到了金天宫,看见孟若娴正在门口等待。
孟若娴一看两人全身血迹,吓了一跳道:剪风这是怎么了?”断楼道:“先别说这些,师姑,快去请大夫!”说着便撞开孟若娴,冲进了宫内。
断楼在这金天宫住了半年,可是这半年里他除了半夜去莲花峰之外,几乎足不出户,就只认得祠堂等几处明显的位置。一时找不到别的地方安置,便将秋剪风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孟若娴带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赶了过来,正是秦大夫,方罗生也跟了过来。秦大夫放下药箱,查看了下伤口,又诊了诊脉,便去打开药箱。断楼急切问道:“秦大夫,秋姑娘她怎么样?”
秦大夫道:“哦,这是刀枪伤,应该是昨天夜里,被尖锥枪头一类的东西刺伤的。”
“昨天夜里?”方罗生皱眉道:“伤口还在一直流血,怎么会是昨夜受的伤?”
孟若娴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夫还是人家是大夫啊?”秦大夫道:“掌门有所不知,剪风中枪的地方血脉极多,因此……”
断楼急忙打断道:“哎呀秦大夫,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伤势怎么样,好治吗?”
秦大夫瞪了断楼一眼道:“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药膏,塞到断楼手里道:“我先给剪风清洗伤口,日后你就用这个药粉,子时一次,午时一次,每次两钱,用热水调成膏,给剪风上药。”
断楼一愣道:“我来?”秦大夫道:“不然我来啊?我很忙的!”也不再理睬谁,坐下身给秋剪风处理伤口。
“断楼!”杨再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急道:“我刚醒过来,听说秋姑娘受伤了,过来看看。”
秦大夫头也不抬道:“吵吵什么?病人需要静养,都给我出去!”
秦大夫在华山虽然没有什么职级,但资历极老,又医术高超,上上下下无不敬重。他这样一句,方罗生和孟若娴也不敢再说什么,便带着众人除去了。
出门之后,方罗生问道:“断楼师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断楼这一夜宿醉之后,已经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了。但依稀还记得,昨晚自己和杨再兴醉怒之下相互厮斗,自己磕在石壁上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杨再兴似乎在拿枪刺自己。再想想早晨醒来时的情景,黯然道:“昨晚我和大哥因为一些事情起了争执,情急之下动了手,我晕了过去。秋姑娘……应该是为了保护我,被大哥刺伤了。”
杨再兴讶道:“什么,是我刺伤了秋姑娘?我怎么不记得了?”孟若娴眼睛一瞪道:“你们两个人都喝得烂醉,能记得什么?”断楼摇摇头道:“这不怪大哥,都怪我。”
孟若娴道:“当然怪你啦。”看着断楼道:“师侄啊,不是我说你。剪风可是个好孩子,除了你之外,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对谁这么好过,她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可是你呢,总是对人家冷冰冰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断楼听着孟若娴这一番说教,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正要说话,孟若娴便打断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总是想着你的翎儿姑娘。可她到底已经走了半年了,你还能一辈子为她守活寡不成?”
方罗生皱皱眉头道:“胡说八道,什么守活寡?”孟若娴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几人正说着话,秦松匆匆赶了过来,才对方罗生和孟若娴行了礼道:“师父、师娘,听说剪风受伤了,我来看看。”方罗生点点头道:“就在里面,去吧!”
秦松谢过,正要进门,碰见秦大夫正好出门,秦松轻道一声:“爹。”便进了门。秦大夫冷着脸,走到断楼面前道:“好好照顾,要是死了,我可救不活!”说罢,也不待断楼问什么话,拂袖离开了。
杨再兴悟道:“原来秦松兄弟,是秦大夫的儿子啊。”
“哪里啊,秦大夫无儿无女,秦松是他捡来的孩子,喂米汤长大的,从小就跟着一起行医。后来因为被济世堂排挤,找到他的老朋友也就是你的外公,当了华山派的大夫。”孟若娴想了想,又道:“对了,剪风也是秦大夫收留来的,那时候长安城闹饥荒,剪风的父母都饿死了。秦大夫正好去外地行医,看她可怜,就给带回华山来了。”
“可我看着他们好像也不是很亲呢?”
“嗐,秦大夫就这脾气,怪老头一个,越是心疼的人,嘴上越狠……”
断楼在一旁,也无心听他们讨论这些家长里短,只是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药瓶。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秋剪风醒了过来,觉得肩膀上还有些痛,胳膊似乎被什么压着。扭头一看,烛影中断楼正趴在自己的床边,不禁笑了,轻轻推一下道:“断楼?”
断楼倏然起身,看见秋剪风的笑脸,又惊又喜道:“你醒了?”
秋剪风笑着点点头,讪讪道:“这几天……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
断楼一愣,蓦然想自己当初重伤后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是如此问的秋剪风。再看看秋剪风的伤口,慌忙解释道:“秋姑娘你别误会,我上药的时候,都是……”却见秋剪风笑着摇摇头,便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秋剪风她眼色晶莹,轻声道:“其实,那天晚上,我是偷偷跟着杨大哥上了山,一直躲在洞外,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断楼早就猜到,但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道:“秋姑娘,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先好好休息,这些话以后再说。”
秋剪风执拗地摇摇头,撑着坐起身道:“不,这些话我以前说不出口,可是这样从死里走过来一遭之后,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
断楼默然道:“秋姑娘,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
“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翎儿姑娘那般念念不忘,现在,我明白了。”秋剪风眼中映着温暖的烛光,显得分外动人,喃喃道:“我知道,你忘不了翎儿姑娘,我也不强求你忘掉她。或许,如果你真的忘了她的话,我还不一定这么喜欢你了。”
秋剪风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拉住了断楼的手。她感觉到这只宽厚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要抽开的意思,便继续道:“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翎儿。她和你一起走过了七年。那么接下来的七年、十七年、七十年,都让我来陪着你,好吗?”
听着秋剪风的话,断楼不禁百感交集,开口道:“秋姑娘,我……”
秋剪风妙目眨动,轻轻摇头道:“还叫我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