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一把抓住王二麻,转头就往吉普车里钻。
可怜着小散工头,连点反应时间都没有,刚开始还嚷嚷几句,等坐进车里,看见身边前后两个面容严肃的侦查员同志,哪怕不认识,他也知道这是领导的范,立马消停了。
雷公的家真心不好找。
在王二麻的指引下,都快把胡爱国给转晕了,汽车才在一条小巷子前停下。又顺着幽深的小巷子,足足走了好几分钟,终于远远看到尽头处的一扇双开院门。
“雷公和他家婆娘就住在这,说是给老徐家地主看家的。可自打去年腊月县里到处抓地富反右坏,那徐老财早不知道跑哪去了。雷公两口子也傻,足足守了小半年,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想着找出路,跑县政府要地种,也不知怎么,地没要到手,反倒成了……”
说到这,王二麻说不下去了,猛然意识到眼前这胡队专门抓雷公的,心中暗怪自己多嘴。
胡爱国现在可顾不上去思考之前那些事情了,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没发现任何暗哨埋伏,心中稍稍安定的同时,朝王二麻挥挥手。
“去敲门,就说是来喊雷公干活。”
王二麻点点头,但没有立刻往前迈步,就是看着旁边两位侦查员手上不知何时抓起来的苏援枪。
胡爱国赶紧示意侦查员把枪收起来。
王二麻这才上前一步,哐哐哐敲响院门。
“雷公,开门,我王二麻子。开门啊!”
喊了半天,院子里才终于传出来个略显粗犷的女人声音。
“别敲啦。这就来。”
也就是曹安堂不在这里,否则一定听得出这是电母的声音。
雷公电母曾经在祝口村,那也算是人上人,最起码衣食无忧,使唤得动三五个人。可现在这两口子吃口干粮都困难,全都靠着雷公出去打点散工贴补家用。
守着这么大的宅子,却无米下锅,堪称奇景。
笃笃笃,脚步声临近。
胡爱国伸手把王二麻拉扯到一边,直接站在门前,旁边两位侦查员再次将苏援枪拿在手中。
吱嘎嘎门分左右,那一刻,门里门外的人全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电母认得王二麻,眼前的人并非王二麻,后边还有两个带枪的,哪能不愣住。
而胡爱国他们是真没想到眼前的女人挺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子。
片刻之后,胡爱国一步抢上前,直接抓住电母的胳膊。
“让雷公出来,我不是抓他的,就问几句话。”
可惜这种解释根本不会被相信。
电母扭头就是一声呐喊:“当家的,快跑!”
幽深的小院子里窜出来个人影,雷公一眼认出胡爱国,转身两步飞蹿直接扒住了高墙墙头。
都已经腿脚不灵便了,还能这么身手矫健,两位侦查员也是深刻明白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习武之人。
胡爱国倒不是第一次和雷公对上,知道对方逃跑是一把好手,根本没想过去追,单单是抓紧了电母的胳膊,大声呼喊:“雷公,你婆娘还在这呢。别跑,我们问你几句话就走!”
已经半个身子翻出墙外的雷公猛然顿住了,回头看看这边,一个扭身又从墙头上跳了回来。
“放了我老婆孩子!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韩立国要想报复我,我认栽。可我雷公在道上也是行得正坐得端,没干过的事情绝对不承认。老子连革命是啥都不知道,反他娘的反!”
雷公也算是光棍,倒背着手往那一站,根本没再想过逃跑。
胡爱国皱皱眉头也不说话,直接松开了抓住电母的手。
不管电母再怎么身材魁梧、性格彪悍,说到底还是女人,哭哭啼啼跑回到雷公的身边,让人难免心生怜悯。
两位侦查员也是叹息着收起来手中的枪,心中也不由得再次对之前韩立国提供的消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说起来他们做镇反工作时间也不短了,接触并亲手抓捕过不少反革命分子,但是,假如真如韩立国所说,眼前这个雷公是曹县最大的反革命头目,那他们也可以给这位颁发个“最惨头目”证书。
真没听说过,哪个头目混得如此惨淡,只领导自己的怀孕妻子,还天天跑出去打散工的。
“这里的情况,真的是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啊。”
侦查员何正意有所指的一声感叹。
旁边的胡爱国倒没在意这些,只等到对面电母的情绪平复下来,才迈步上前,伸手扔过去根烟。
雷公一把接住,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习武之人,从不沾染恶习。”
随手把烟扔回去,再将电母拉到身后,震声说道:“做人要讲江湖道义,既然你们找到这来了,我认栽。只要你们答应不伤我妻儿,我跟你们走。”
胡爱国那边小心翼翼将那根烟放回烟盒,苦笑着摇摇头道:“雷公,待会儿你确实需要跟我走一趟。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抓你去哪。今天我来,是请你帮忙的。说说吧,你这一身伤,怎么弄的?”
雷公鼻青脸肿,哪怕是站在原地不动,右脚也始终是脚后跟抬起来,只用脚尖着地,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受伤不轻。
想想这小半年,胡爱国和曹安堂可不止一次带队抓他,也是从未给这位造成过如此伤害。
如果猜测没错,雷公肯定是遇上身手比他高的了。
这样的人在整个县城能有几个,谁敢保证就不是匪首燕子李三所为。
胡爱国等着雷公的一句明确话。
谁知那家伙依旧倒背着手,四十五度角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哼,技不如人,不提也罢。”
“雷公,注意你的态度,你以为我们来这是听你讲什么江湖故事的吗。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还能算你有立功表现!”
始终耐着性子的胡爱国也受不了雷公这样的状态了。
“说,到底是谁伤的你!”
“我,我不认识他,可听旁人说起过,那是燕子门的人。”
就这一句话,真真是彻底打开了局面。
年轻的侦查员王浩猛的上前一步,急声发问:“那人在哪,怎么伤的你,事情来龙去脉,赶紧讲清楚。”
雷公看着这白面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
胡爱国急忙解释道:“雷公,这两位是从济南来的侦查员,专门调查打你那人的。另外就是你的问题,两位调查员也会核实清楚,有他们在,你放心大胆地说。他们不会冤枉一个好群众,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分子。”
其实雷公未必知道侦查员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但看到胡爱国今天的态度,还没见到一直不想放过他的韩立国,心中的警惕也减小不少,便不再啰嗦,直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出来。
正如之前在站口时,老庄子等人所说的那样,有外地老板到那边招工。
三天的活给半个月的工钱,对已经无米下锅的雷公而言,诱惑很大,当时谎称自己老光棍一个无亲无故,便一起跟着上了车。
与他一起的总共十五个人,车直接开出了城,去的地方雷公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却清楚当年那里是日伪的驻扎地。
下车之后,有几个穿着板正、目光却好似鹰隼一样的家伙在那接着他们,好吃好喝招待,有菜有肉摆着,要是再来两盘饺子、上壶好酒,那场面和过年也差不太多。
等吃饱喝足,众人才知道要干的是什么活——搬山。
这是这一带的土说法,直白讲,就是盗墓。
但也不像那些传说中的盗墓贼似的,弄些寻龙探穴古里古怪的事情,就是原本就在这的那些人拿着地图几番比对,指出来一个地方,让雷公这些人拿工具开挖。
这中间也不知道换了多少方位,眼看三天的活马上干到时间了,就在两天半的时候,终于让他们挖出来了一条地道。
当时,哪怕是雷公这种手上有过人命的,也被地道里的景象吓得不轻。
白森森的人骨到处都是,满地破烂布片依稀能辨认出是当年日伪的那些家伙,估计是战事一起,这里遭受了轰炸,不少骨头渣子漆黑,死状凄惨。
那些打散工的哪知道会遇上这种场面,当时就吓晕了几个胆小的,剩下的人尖叫着要逃跑。
结果,几把枪,把他们全都给逼了回去。
也是这时候,雷公第一次从那些“鹰隼”口中听到了一个称呼,他们说赶紧去请燕子三爷。
所谓的三爷还没来,在场的散工就被枪逼迫着开始清理通道。
而等清理差不多的时候,里面的一切终于展现出来。
军火库,一个经历了轰炸却保存完好的军火库。
然后,那个所谓的燕子三爷就来了。
……
“后来呢?”
正说到关键处,雷公突然停住了,王浩禁不住急声询问。
那雷公只是带着满脸的唏嘘,摇头长叹:“后来,自然是只有我逃了出来。他们做的事情见不得光,肯定不会让我们这些人活着出来到处乱说的。原以为是个赚钱的活计,没想到差点把命都搭进去,还害得电母为我担惊受怕。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啊。”
雷公抱住电母,嘤嘤哭泣声再次响起。
胡爱国和两位侦查员看着那样的电母好似娇柔少女一般哭泣,全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急忙后退几步低声交流。
之前猜测匪首燕子门李三筹集物资,必定有武器、药品、粮食这三样,如今通过雷公算是弄清楚了武器从哪来。
算时间,雷公跑出来还不到两天,那些人未必就能这么快将东西运走,即便是运走了,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找也好找。
“王浩你回县政府大院,等待特派员回去,将这里的情况汇报清楚。胡爱国,立刻带队,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无论如何也要讲这批武器装备拦截下来,绝对不能让那些反革命分子再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危害。”
何正迅速安排,王浩徒步赶回县政府,胡爱国联络附近的民兵队,拉住雷公让其带路,直奔事发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