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姓一脉众多小辈全都炸了营一样,抬着太爷就往家里跑。
曹安堂和曹安猛骑上自行车往邻村去找郎中。
谁都没多说什么,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两天太爷跟着遭了不少罪,这身体恐怕是撑不住了。
“安堂哥,我不干了,太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那个苟大友陪葬。”
“猛子你给我闭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切有我呢,你小子靠边站。”
曹安堂低声呵斥一句,加紧了蹬车子的速度。
邻村的葛郎中年纪也不小了,那是让曹安堂和曹安猛直接一左一右架上了自行车后座,带着往回赶。
太爷家再一次成了祝口村的焦点。
曹业广和曹业生这俩堂兄弟守在病榻前,曹二伯只会着急说不出来话,曹业生则是原地转圈忍不住的大声嚷嚷:“我就说那个狗技术员不是个好东西,自打他来了咱村闹出来多少事了。真要是把太爷给累坏了,累出了事。我,我上县里去告他草菅人命!”
毕竟是血浓于水,不管曹业生办过多少混账事,但对太爷从不敢有丝毫的不尊重。
曹兴民老太爷就是整个村子的精神象征。
若是这个精神垮了,祝口村会变成什么样?
院子里二大娘、四婶那些女眷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可就在这么个气氛沉重的当口,躺在床上的太爷突然坐起身,目光炯炯的看向周围。
“吵吵什么啊,哭啥啊,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一声气势十足的喊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外面人哗得下涌进屋里。
曹业广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曹业生则是一步上前,上下看看老太爷,随后就是猛的一拍大腿。
“哎呀,我的太爷啊,你是存心想吓死我们是不是。你这冷不丁的一晕倒,谁知道是好是坏啊。”
“哼,业生,我看你是不想让我好。我要是死了,没人管得住你了是不是。”
“太爷,你怎么越来越不讲理啦。”
“和你,讲不出个理。扶我起来。”
太爷一伸手,曹业广和曹业生赶紧过去搀扶,老人一步下地站好,腰杆前所未有的挺得笔直,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扫了两圈,张口问道:“安堂呢?”
“太爷,安堂去请葛郎中了。”
“哎,安堂回来啦。”
“安堂快进屋,太爷醒啦,找你呢。”
去而复返的曹安堂刚从车后架子上把浑身都快散架的葛郎中给扶下来,听到院里有人呼喊,转身就往屋里跑。
缓缓走到堂屋的老太爷,弯腰坐在躺椅上,抬眼看见曹安堂,红光满面地招了招手。
“安堂啊,来啦,太爷就等你了。”
曹安堂有些迷茫,真不敢相信这一去一回的功夫,太爷怎么就好了,急忙上前蹲在躺椅前。
太爷笑着抓住他的手。
“安堂啊,我老啦,脑子转不动啦。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来你儿子能取个啥名。”
“没事,太爷,慢慢想,咱有的是时间。您要不歇会儿,我把葛郎中……”
曹安堂话没说完,太爷一只手就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时间啦,听我把话说完。当年你太爷我的爷爷来这扎根的时候说过,说咱老曹家能出能人,能强国兴业、安定中华。到了小黑蛋子那一辈,定中、定邦还能定啥?你说,咱要是定个乾坤……”
太爷的手突然握紧,死死抓着曹安堂的几根手指头。
话音戛然而止,双眼直视前方。
都在听太爷后面要说什么,可只看到老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哪怕是距离最近的曹安堂都听不清楚丝毫话音。
安静的几秒,又像是过去了无数时光。
太爷嘴角微微勾动了一下,抓着曹安堂的手就彻底松开了。
“太爷?”
“太爷!”
曹安堂猛的起身,扶住太爷的肩膀,头也不回一声呼喊:“葛大夫呢,快让葛大夫来啊。”
曹安猛背着老郎中进门,曹业广、曹业生冲过去,扑在太爷的身边。
曹安堂脑子是空的,那一刻有越来越多的人挤到太爷面前,把他挤得不停后退,一直退出堂屋,退出院门。
悲恸的哭声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
黑蛋抓着他的胳膊大声哭嚎:“安堂叔,那个狗技术员把太爷害死啦。”
曹安猛、曹安良、曹安俭人手一样东西,并排着冲出来,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给太爷报仇”,算是将曹安堂彻底惊醒。
“都给我站住!”
他死死盯着领头的曹安猛,一巴掌扇飞猛子手里的东西。
“都在这别动,我去!”
话音落下,曹安堂扶起来自行车,飞身骑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去镇上找苟大友能说些什么,反正曹安堂就是想往前冲,把这几天、这一年甚至是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所有苦闷情绪,全都化作力气,发泄在自行车的车蹬子上面。
直到车轮轧上一块转头,车把猛的一拐,将他整个人摔翻在地。
曹安堂颓然坐在路面上,就像是当年爹娘走的时候那样,目光空洞又茫然地看着周围一切。
突然,有人冲了过来。
那是个疯子,对,一定是个疯子!
又跳又笑,大喊大叫冲过来,一把将曹安堂从地上拉起。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疯子”呼喊着,使劲摇晃几下曹安堂的肩膀,再次跳着冲向远方。
曹安堂愣愣扭头看向“疯子”出来的方向,那是梁堤头镇的镇委大院,牛记成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苟大友就在满院子聚集的人群中。
震天的呼喊响彻云霄。
“为我们的伟大祖国庆贺!”
“向英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志愿军致敬!”
“胜利万岁!”
那一年,那一天,北方战争,胜利了。
曹安堂站在原地晃了三晃,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仰着头直挺挺向后栽倒。
胜利了,那么,她,是不是该回来了?
是的,她一定是回来了。
倒下的那一瞬间,一双轻柔的手臂快速伸过来,使劲将他托住。
何曾相似的场景,何曾熟悉的感觉。
曹安堂闭着眼睛,喃喃出那个名字。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
“同志,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喂,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忙,这里有个同志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