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钱同志,我喊你来不是……”
“于书记,你别说不是。我钱汉民活这几十年,什么事没遇见过。你们不就是嫌我脾气臭,想着找个理由给我撸下去吗。要是因为一两个游手好闲到处讨吃食的人过不好日子,就说我钱汉民工作不到位。那我还不服气呢。这县大院门口丢自行车的事,已经十次八次的了,到现在都没个结果,我也没见你找派出所的周栋专门谈话啊。”
“钱老同志!”
“对,我是老同志,我跟不你们现在的工作节奏了。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我再老,我也要求进步,我把工作做好了,你们不当回事,级组织也会当回事。反正话都说开了,于书记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有时间就想想怎么让全县发展好点,别净在政治斗争下功夫。就我们普连集镇的发展情况报告,我这边是给那些要登报的人报告的。你可倒好,让李玉要走了我的数据,整到生产工作会议去反驳那个张恒的汇报结果了。这报纸的和会议的,他能一样吗?你这是拿我们普连集镇当枪靶子,跟那个吕自强较劲呢,不是?”
钱汉民这番话一出,于庆年的脸都变得铁青了,旁边的牛记成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有些事,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你能别说出来吗。
说出来,那可是有很坏影响的。
偏偏钱汉民不管那些,既然说了,就在这说个透彻。
“于书记,还是那句话,我是老同志了,跟不你们现在的工作思想节奏。可有些事情那是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就是我们党对一切的绝对领导。你堂堂全县总负责人,大会小会让一个吕自强给整的都快没威信了,你丢不丢人?行,县里的事情我官小,我说不着。反正我就说,在普连集镇,我不管他啥民主啊、知识的。该我说了算,就我说了算!当年抗战的时候,这些人就没见他们露个面,现在新中国建设了,他们跑出来指手画脚了?一群毛头小子还想改了我钱汉民的做事方式,让他们回娘胎里再修炼几年都不行!”
其实,要是换个场合,钱汉民说出这些话,于庆年和牛记成肯定是举双手赞同支持的。
可在这里,还有刚才那么些状况。
这原本能让人心情大好的话,在两人听来,怎么都觉得不是个味。
吕自强是狼子野心,你钱汉民也是意图不明啊。
绕来绕去的,于庆年都快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把钱汉民给喊来了,总不能是在这听这个钱老同志训斥他的吧?
“于书记,我最后再说一句,也是我刚才说过的。你有时间啊,就想想怎么让全县更好发展吧。别让咱在整个地区吊车尾了,也别有点困难就伸着手朝地区朝省里要救助。能不能有点雄心壮志,能不能勒紧了裤腰带咬牙干出点好的来。哪怕现在不好,你定个好的目标,咱奔着好的目标去实现了,那也是成就啊。不怕难,就怕光想着难,不想着好!要我说,县里的一五计划目标都定的有些低了。再翻个两倍去定目标,有了压力,咱照样能完成。想当年,咱一百多万兵力对敌人四百多万,全世界都没一个觉得咱能赢的,到最后不还是一举扭转乾坤,随时可以跨过海峡,让全国彻底统一。你们啊,越来越没胆子了!废啊!”
钱汉民说到最后,那真是整个人都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于庆年和牛记成都听迷糊了。
刚才是不是说张大庄的事来着?
为啥说着说着,都扯到一五计划目标和实现全国统一了?
这……有关系吗?
“于书记,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回了。镇工作紧,目标大、任务重、争分夺秒要完成!”
也不知道这钱汉民怎么就能把话说得这么溜。
于庆年愣愣点两下头,还来不及说什么,他那边已经答应一声,转身出门走了。
北风呼呼的吹,天寒地冻。
钱汉民出了县大院,脚步飞快,直接走出去两个大路口,周围也看不见任何人了,才猛的一个侧身到了墙根底下。后背依靠着不知道谁家的院墙,两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满头满脸、不对,应该是满身的冷汗呼呼在厚棉衣里冒。
谁也不会想到,刚才能把于庆年都说的哑口无言的钱汉民,还能有这种心虚惊恐到了极致的状态。
他为什么心虚?
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种问题,估计也就只有钱汉民自己才知道答案。
远处的县大院小楼办公室里。
钱汉民都走好久了,于庆年和牛记成才缓缓扭头对视一眼,忍不住齐齐苦笑摇头。
“这个钱汉民老同志,不去做宣传工作真是可惜了他这张嘴了,太能说了。”
“哈哈,他岂止是能说,还能写呢。一年往组织处递五次调动申请,递了三四年。田农在的时候,就告诉我,钱汉民的申请书回回都不一样,都够十几个同志集体调动用的了。”
“啊?他还有这能耐?不是,于书记,我多嘴问一句,怎么就一直没让钱汉民调动一下啊?”
“投票不通过。”
“三四年的时间,十几二十次申请,到最后都是投票不通过?”
“对。”
“这,这钱汉民为人为的也真是……”
牛记成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庆年则是微笑摇头道:“这不是为人的问题,工作同志的调动也不是为人好了就行。主要是这个钱汉民,无论是组织处投票、人代会投票,还是群众投票,他都没有一次通过的。你说这样的人,能真的没问题吗?民主选举通过的结果我们要重视,不通过的结果,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重视起来?”
于庆年突然间的语气严肃,让牛记成不由自主坐正了身子。
牛记成能感觉于庆年是要说些重要话了,可他还是没想到……
“牛记成同志。”
“到!”
“这次回去,多关注关注纪检工作,好好过个年。年后,来县里参加一下全县纪检工作的讨论会议。”
于庆年话音落下,牛记成目瞪口呆。
这什么意思?
这明显是在告诉他,于书记准备提议他接手县里的纪检工作了。
“可于书记,不是还有胡爱国同志吗。”
“胡爱国,唉!”
于庆年慢慢起身,走到窗边,目光延伸出去。
“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革命工作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停滞不前。今天是胡爱国,明天或许会是曹安堂和田农,后天……也有可能就是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