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男人拿着一块皱巴巴、黑黝黝的脏手帕粗鲁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故作夸张地皱起了眉。他显然是那种街头巷尾常见的万事通,对着无知的同事披露点报纸杂志上的,或者是书上看来的一知半解的新知识,以此为人生乐趣的那种人。我家所在的蒙马特区的后街咖啡店里,这种可爱的博士们也不少。这个男人谜语般的话勾起了我少许的兴趣。
“看你说的,海怎么可能变成沙漠嘛。”那个给人有点笨重印象的微胖的年轻男人摇着头反驳他。
“可就是会,因为石油。知道吗,是这样的,你给我听好了。
“夏天,风是从南往北吹的。空气从非洲的高气压带吹向北海的低气压带,平时非洲的热空气经过地中海的时候,会吸收水蒸气,稍微降点儿温,所以这一带也会下雨。可是啊,地中海的表面给石油污染了,就乱套了。就好像海面让油给封住了,水蒸气蒸发不出来。你就当干巴巴的撒哈拉沙漠一直延伸到了地中海就行。这样一来,马赛也好巴黎也好,都变成非洲的一部分了。雨又不下,凉爽的风也不吹。这鬼天气就是这么来的。地中海因为石油变成了沙漠。”
“地中海的石油啊。”年轻男人表示钦佩。
“对,石油。从中东运过来的石油把地中海污染了。听人说,意大利的海已经脏到游不了泳了。”
两个男人说了这么一轮话,在碟子上丢下几枚黄色的铜钱,一边大声诅咒着这大暑天一边走出了店门。他们说的话似真非真,我也不能确定。下次见到信仰环保主义的医学生的时候问问他吧……
驱准时抵达了。他直接坐到我的身前,二话不说就要开始日语的课程。我从正面凝视青年冷漠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今天没有作业,也没有日语课。我有话要跟你认真地说一说。行不行?”
走出店门,我们顺着上星期走过的路,走向卢森堡公园。跟那时不同的是,时间已经接近黄昏,白炽的太阳还是发了疯一般烧灼着一切,街上到处都闻得到潮湿的汗味。公园旁的小路快到圣米歇尔街处,是我忘不了的一个地方。
在公园的铁栅栏旁边,我向驱发问了。
“在这里,我向你说过很过分的话吧?”
那是上个星期的事,我忘我地向驱这样嘶喊:“是你,是你杀了他们。不只是马蒂尔德,安托万和吉伯特也是你杀的。他们本来可以像巴特夫人那样,在某个角落里痛苦地苟且偷生的。而你,却冷酷残忍地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他们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去到哪里,都能感觉到你的冰冷视线,就好像粘附在他们背上一样。面对你审判般的视线,他们只能一头撞向毁灭,一边叫喊着,我们不是犯罪者,我们没有犯错,一边带着绝望的气焰向前猛冲。而你则冷酷地向他们索要证据。要是你们说自己不是犯罪者,那就证明吧,把证据拿给我看吧。他们已经无法可想了,然后,然后……”
……然后,拉鲁斯家杀人事件的凶手安托万和吉伯特,选择了跟马蒂尔德的自杀并无二致的死法。两人都是我的亲密友人,安托万甚至是对,“友人以上”。
拉鲁斯家的事件始于去年年末的一个寒冷的夜晚。安托万莱特尔是我在巴黎大学的同学,他在巴黎有两个很有钱的姨妈奥黛特拉鲁斯和乔瑟特拉鲁斯,这两人收到了本来已经死掉的人从西班牙寄来的一封不祥的恐吓信。不久之后,姐姐奥黛特在爱德华广场附近的豪华公寓中凄惨地被杀,变成了无头尸。妹妹乔瑟特,则在案发前夜神秘失踪了。
负责搜查奥黛特拉鲁斯无头尸一案的,是巴黎警察局的莫格尔警督我的爸爸,还有我爸爸多年来的拍档巴尔比斯警司。警官们通过常识性的判断,认定失踪的乔瑟特是杀害奥黛特的凶手,展开了围捕。可是尽管警察局使出了全力反复搜查,嫌疑人乔瑟特拉鲁斯还是不知所踪。
之后,乔瑟特的情夫安德烈德拉布南在歌剧院广场高级酒店的一个房间里被炸死,乔瑟特的殴杀尸体也在布洛涅森林里被发现了。搜查当局断定拉鲁斯家连续杀人事件的真凶是奥黛特的情夫,实业家杜鲁瓦,后者因资金周转问题陷入了苦境。而颠覆了警察的断定,使用了严密的推理指出谁也没料想到的真凶的人,是神秘的日本青年矢吹驱。将矢吹驱牵扯入案件的,是心里对业余侦探怀着孩子气般憧憬的我自己。最后驱告诉我的事件真相,带来了足以让我一蹶不振的强烈冲击。
真凶是我的友人安托万、吉伯特和马蒂尔德。他们是名为“赤色之死”的秘密恐怖组织的成员。驱采取了几乎可以称为冷酷的态度,逼迫主谋马蒂尔德执行了谜一样的自杀。把安托万和吉伯特流放到充满了死亡危险的马德里的,到头来,也是这个日本人。然后,不出驱的预想,可能已经成了我的恋人的安托万,与好友吉伯特一起,为了解救巴斯克解放运动的同志,在马德里市内被警察队射杀了。一个星期前,这件小事通过新闻报道传入了我们耳中,使得我用激烈的言辞这样质问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