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驱吗?”我反问。
“对,矢吹先生。”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措手不及,哑口无言了。这人怎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
“那个人可能真的是自由的。不过,为了得到这种自由,他得居住在一个何等荒芜的世界里呢?要是非得将鲜花、太阳、大海,将色彩鲜艳的美丽事物从世界中全部驱逐才能得到自由,那这种自由到底算是什么呢?你知道吗,在他的内心世界里,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我把自行车留给了驱,慢慢地走着回去。我觉得我有太多东西需要去想。我穿过两侧植着华美的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仿佛游过了一片闪耀着光辉的绿色洪水,让夏日澄澈的阳光洒满全身。
我来到这座偏僻小村的中心地带。放眼望去,无论是只有一个开间的咖啡店狭窄的内部,还是贫寒的小旅馆门前水色的洋伞之下,都没有一个纳凉客人的身影。干燥到极点,已经白得褪色的街上也没有行人过往,一个寂寞的南法寒村的光景展现在我的眼前。只有那白色火焰般的强烈阳光,射穿了透明的高原大气,一刻不停地灼烧着尘埃满布的铺路石。只有路旁那些比我的身体还粗壮的、枝条郁结的法国梧桐,在街道上撒下点点凉爽的阴影。
我走向村子的教会。在下午去埃斯克拉芒庄之前,有必要先听听索讷神父的话。我带着一种莫名的伤感,眺望着那比村中人家的三角屋顶高出一头的教会的小小尖塔。在那沉郁的、红锈色的屋顶群的远方,淡青色的比利牛斯山脉若隐若现。我站在同样空无一人的石地板铺设的圆形广场中,被干草的气味和飞虫的鸣叫包围着。我心情舒畅,双眼只顾追踪着那淡蓝色山脉的棱线,似乎想让视线将我带去远方。
村里的主教热情地将我迎入家中,略带顾虑地问起我的来意。我觉得这位神父有点怪怪的。这是一位瘦削、矮小,几乎有点病弱的老人,长年的劳苦渗进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是,那浮现出丝笑容的嘴角,有一种让对方停止紧张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双眼被苦涩而深邃的皱纹所环绕,蓝色而透明的瞳孔中仿佛内蕴着超越年龄的深远智慧。他既不像那种随处可见的,找不到别的合适职业而不得不成为圣职者的生意人一般的神父,也不像那种不管别人懂不懂,都自信十足,脸皮比象皮还厚,堆着微笑向你强行推销,在善意的糖衣下面包裹着傲慢的神父。
“神父,我就开门见山吧,我想请您详细讲述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问这些呢?”
神父的语调中带着少许的困惑。我乘胜追击:“警察几乎已经认定是让诺迪埃犯下的罪行。但我不这么觉得。我想确实地证明诺迪埃是无辜的。”
“小姐你是位业余侦探啊。”索讷神父嘴角露出了微笑,“我小时候也读了很多侦探故事。我在英国有位同行叫布朗,他的故事非常有趣……”
“我明白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昨天您在埃斯克拉芒庄看到了什么,我想请您全部说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神父开始诉说:“几天前,我的朋友女教师西蒙娜卢米埃说她被邀请前往罗什福尔宅,请我做伴同行。她以前就因为核电站的问题多次申请会面,都被拒绝了,这次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她看起来很有兴致。可是,显而易见地,只要她一出现,会面就会变成批判非难的大会。我有责任当面将他正在干的事的意义摆在他的面前。但是在此之前,我有必要跟他冷静地对谈一次,弄清楚罗什福尔建设核电站的真正目的也是重要的。索讷先生,在这点上我想拜托您帮我一把。所以就有了这次我跟她的同行。
“昨天傍晚,差不多五点,我和卢米埃小姐乘着我的老驴,来到了蒙塞居尔的山庄。”
听到神父的玩笑,我苦笑了。老驴指的当然就是索讷神父的老型号雪铁龙。涂装剥落、遍体鳞伤的车身配上那喘息般的引擎声,的确让人联想起衰老、迟钝的家畜。
“跟说好的一样,我先单独一人跟罗什福尔进行了交谈。罗什福尔将我带到了二楼的书斋,这个我们进行谈话的书斋,跟那个不幸的德国人被杀的房间隔着中庭,差不多是面对面的位置……时间方面,昨天警察也详细问到了,我们两人从五点刚过到六点刚过的约一个小时里面,几乎一直在一起。说几乎”是因为我跟罗什福尔都单独离开了房间约莫五分钟。大概是开始谈话之后二十分钟的时候吧,罗什福尔看见我在打战,去给暖炉添了柴火。就像我那头在冬天引擎不大灵光的老驴一样,我也很怕冷,就算是盛夏,到了太阳西斜时,有时候也是想要烘烘火的。”
高原的大气即使在夏季也是冷的。即使在白天,只要站在背阴处长时间被风吹着,年轻的我也会觉得冷。在一间墙壁那么厚的古老大宅里,到了傍晚,这位老人饱经风霜的身体开始打寒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