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观史书,亦知我神州大地,每隔两三百载,便有波及中原数地乃至塞外草原的大旱。中原大旱不止,必有流民作乱,北地草原本就更为干旱,平素就时常遭灾,再遇到两三百载一遇的大旱,杂胡无食必大肆南侵。若遇治世还好说,官吏多能恪尽职守,将士也多能用命,赈灾抵御外辱都不难。若遇衰世甚至末世,杂胡乱华还是轻的,神州陆沉之事都有过。
而这一治一乱,周而复始循环不息,间隔不会超过三百载。
如今,我朱家享国也有两百多载。我大明从朝堂到地方,处处都是弊政。官吏贪污受贿残虐小民也就罢了,连军队的粮饷他们都大肆漂没。十分粮饷,八分出京六分到营,这经手的各位官儿都能算是清官。我大明粮饷本就被漂没了一道,武将还要从中克扣不少打点上官,否则便难立足于官场,贪鄙一点的武夫还要贪污粮饷大肆享乐,最后到士卒手上的能有几个钱,能有几餐能得饱食?
朕听闻,九边各处,军士只变卖武器还属过得去的,卖儿卖女都不在少数。大明的正兵还好说,日子虽苦些但还勉强过得去,普通的卫所军户大多沦为武官佃奴,朝廷与文武各官役使之重又几倍于民户,可谓是困苦不堪。大明卫所军户,国初便有近两百余万正兵与军余,如今已是逃亡过半,实数不过几十万而已。太祖曾言: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我大明如今却是养农奴几十万,边镇粮饷大半依赖北地民运粮。民运粮从前是赋役并举,千里运粮全靠民户,运粮户破家者十有八九,以致田地荒芜,百姓逃亡者甚众;如今改征折色,北地夏秋征税时粮多银贵,百姓不得不贱卖粮食,被粮商盘剥,九边军士又苦于粮贵银贱,朝廷对此残民困军的弊政却是束手无策,长此以往,社稷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你也知晓,朕整治兵杖局的事,整治之前,他们做的那兵器能上阵杀敌么?朕不是不信你们近侍,朕清楚,工部的那些文官们,贪腐比之内廷实属半斤八两。内廷朕整治一番尚且有点效果,工部那边,朕实在懒得多作指望。
我大明账面之兵近百万,然而处处都是虚冒占役之弊,实数也不知有没有六十万,这几十万人中,普通军士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各处官吏偷工减料以致兵丁手里的武器盔甲大多都不堪用,这些弱兵平日少有操练不说,大部分时日还要被朝廷和各级官僚肆意役使,这些人能有几个愿意为腐朽至此的朝廷卖命?用他们打打顺风仗,对付武器盔甲皆不精的流民与弱些的土司还好,面对东虏这等兵甲皆利训练有素的强敌,实在莫要多作指望。
我大明能上阵与东虏搏杀的不过是一些武将豢养的家丁,全部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六万,这几万家丁还要分散布防到天下各要害处,靠这样的军队,别说复辽了,他们能挡住本部百战精兵至少六万的建奴么?
如今大明一败再败,辽事靡费一日超过一日,朕得了前代宝藏还能支撑两年,可之后呢,无非是一再加征,官逼民反罢了。
一些流民兴许成不了事,可朝廷无钱之后,官军也投了流贼呢?我大明军士生活之贫困可谓历代之最,估计也后无来者了,闹饷哗变之事,从世庙那会就越来越多,今后只会更甚。即便官兵不投贼,生活无着也会大肆劫掠百姓,以至流贼越剿越多,社稷倾覆也在旦夕之间。
衰世需变法,可皇祖不能明察秋毫,张文忠的变法,早已人亡政息。何况张文忠也不过是修修补补,不敢触及根本。
朕观近年来的旧档,北地旱灾,也是一载多过一载。锦衣卫报告称各地流民也是一日多过一日,西北尤甚。
大明朝的江山传到朕这里,内忧外患天灾人祸,都快齐了,你说朕心里能不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