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云梦泽的芦花还未飞散。成群的白鹭划过水面,接天的碧草绵延到天边,横江山脉在地平线尽头若隐若现,萧钊之以前最喜欢在这里游猎,平州靖州的富贵人家也喜欢赶着马车带着家眷来这里野炊。
云梦泽再往西北走百余里,有着名的仙山北樵山,那山上的泉水可以酿出来靖州最甘醇清冽的白露酒。
云梦泽往南走四百余里便是定江,如今定江边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北朝的士兵,即便是天上飞过一只鸟儿也会被无情的射下来,休想携带一丝情报过江去。
谢宥一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几次昏倒,又几次醒过来。他努力睁开眼,辨别了下时辰和方向,挣扎着起身,摇摇欲坠的向前走了两步,虚浮不堪的双腿承受不住这残破的躯体,一个歪身他又倒在了泥地里,鼻腔内吸进泥土,呛的他猛烈咳嗽了几声,带动着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的钝痛,胸腔更是疼痛不堪。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他努力睁大眼睛,每一粒雪花怎样落下来都看的清清楚楚。倘若披着大氅坐在四处有窗的芦塘中,怀中拥着暖炉,红泥火炉沸上一壶酒,举目四望,芦苇茫茫,该是何等的惬意。
这里没有酒,没有大氅,甚至没有食物,只有无穷无尽从四面方刮过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过他的脸上,他舔了舔嘴唇,落在他嘴唇上的雪花瞬间融化,好像嘴唇也不那样干裂的疼了,可是风一吹,他嘴唇霎时间没了知觉。
等雪再大一点儿,就会埋没那些遍地的尸首,鲜血,破碎的旗帜,一片白茫茫,掩藏一场惊天动地大战的痕迹。
如何一路逃到这里的?他已经记不清。往靖州撤退的路上他遭到了贺兰成律部队的埋伏,只能掉转方向往北去,引开贺兰成律的人马。
往北一走,脱离大部队,他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跟着大部队,说不定还能等来驰援,脱离只有死路一条。他本就是做的断后工作,保护好大部队,保护好靖惠王,只要大部队能安全撤退,他和这一千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心想他或许可以像元亨一样逃到横江山脉去,然后往西一路穿过山脉到柔然境内,再想办法回到南昭。
他不能往定江边走,元恪对他下了绞杀令,对南朝军队下了绞杀令,此刻江边定是严阵以待,他如果抄近路才是自投罗。
努力睁开眼望了望天,雪下的更大了,他竟分辨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猜测快下午了。
没想到北朝军队这样凶残,一路追杀,他身边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次突围,亲卫护着他杀出一条血路,他拼了命往横江山脉去。
他耳边犹回响起撕心裂肺的怒吼,“将军!杀出去!千万不要让北朝蛮子捉住!”
是的,千万不能让北朝蛮子捉住,元恪下令要将他千刀万剐,千刀万剐不足为惧,元恪不过是借此羞辱圣上,羞辱大昭。
这场战争已经失败,他不能再落入敌手。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在他身边倒下,被残忍的割掉头颅,他目眦欲裂,恨不得大开杀戒,挥剑斩尽这些畜生!
可是他只能头也不回的努力往前逃,逃的越快越好,一分一秒也不容他浪费。那些宝贵的时间是用鲜血和命换来的,只为能让他多往前跑一米,两米,十米,直到跑到横江山脉。
谢宥一身上中了三箭,一动便疼痛难忍,他不敢拔箭,只能斩断箭柄。努力伸手摸了摸腰上,蹀躞上的火石水壶等物早已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手掌不小心蹭到小腹上被斩断的箭柄,他痛的抽了口冷气,小腹更疼了,这箭要是再下偏点,估计自己就要人道了,谢宥一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个苦笑。
他想不通的是元恪为何忽然这样暴戾残忍,竟然下令将南朝士兵一个不留,他不要留在南朝的五万战俘了吗?
元恪绝不会这样蠢笨。
半个月来,他白天只能躲在水塘里,初冬的水冰冷刺骨,他却只能咬牙受着,夜晚才出来找能果腹的东西,草籽,草根,干瘪的没有水分的野果,运气好的话能找到几颗鸟蛋,那已经是最美味的东西。弓箭丢失,他无法猎鸟兔,就算有,他也不能搭弓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