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胶着不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说道:“嘻,可笑可笑,只有共死,何来的同生?你今日走了,明天就是朝廷通缉要犯,又能逃到那去?真以为朝廷百万官军、厂卫捉你不住?原来是瞧不上你,喊打喊杀两天就算过了,如今劫持命官,你自己死定了!”
说话的是个捧着一整条鱼乱啃的丑脸汉子——包不平!众人都怒目看向他,用目光杀了他几万遍不止。
宫神秀吓得面色铁青,绝不能被捉住!
他是个贼,可他不想死!敢出手抢金凤花,不过以为自己能同往常一样,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出去避避风头就好,却忘了当今朝廷阉党当道,得罪狠了刘瑾,那里还有活路!
宫神秀可怜道:“各位好汉,小生不要了,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吗?”
好汉们都相视一笑,这贼儿怕了!纷纷向前,要动手捉他。
“呔!”
杨虎灾紧走几步,他身材高大,连推带搡挤到了最里面,挺着胳膊把众人挡在后面,冲宫神秀大喝一声,“还不速速逃命?把花给了咱,咱保你出去!”
“逃有什么用,横竖都是一死……”宫神秀愁眉苦脸。
“真不是个大丈夫!多大的罪过,咱都替你背了!”杨虎灾拉过两个官员,丢在一旁。
几个好汉伸手来捉宫神秀,杨虎灾左右手各捡起一张方桌,左挡右支,挥舞胸前,堵住狭窄的拱门,打出一条路来,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性命攸关,小生如何信你?”
杨虎灾不回头的道:“咱乃锦元城杨远望,诨名杨大眼,又叫杨虎灾!”
宫神秀肃然,松开官员,把两个锦盒飞快的塞到杨虎灾怀里,“小生若能逃命,必有回报。”说罢,飞身疾去。
杨虎灾看宫神秀身影远了,这才把方桌放在地上,斥退众人,向两位官员一抱拳,“二位大人,这是咱江湖上的事,不干朝堂,今天的事千错万错都是咱杨远望的错,就此罢了,日后追究,可到锦元城来找咱!”
青脸官员还想说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江湖朝堂,具是百姓的混账话,却让白脸官员紧紧拉住,“庙堂江湖两不相干,金凤花三缺其一,我等已经是无法交差,这就告辞。”
“且慢!”
包不平一伸手,拦住二人,递上三株石斛草来,“二位大人远道而来,铩羽而归,岂不让公公小看?这是三株金凤花,可供二位大人交差。只说是江湖粗鄙,不认草药,良莠不分,可笑可笑,却是与二位大人无关。”
青脸官员恼怒道:“胡闹,若是被公公发现……”
包不平笑道:“杨远望受托送药,行为不端,偷梁换柱,监守自盗,依旧与二位大人无关。”
白脸官员若有所思,接过石斛草,拱手离去。
……
“好了,接下来就只剩下江湖的事了。”
杨虎灾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盘腿坐在地上,“诸位朋友,按理药王谷如何安排金凤花的去向,与咱无关,抢回金凤花,也该还给药王,由药王送与朝廷……不过,咱家老母病重,非金凤花不能救,今天必须拿下一朵,不得不做个恶人了,还望诸位朋友能够成全!”
“还按照老规矩,江湖、朝廷、药王各取一朵,铁金刚吴桐拿走了一朵,算是江湖的一朵,再给药王自留一朵。”包不平应声从两个锦盒取出一个,交还给张素问。
“最后一朵是给朝廷的一朵,咱目无王法给抢了,诸位如果还想要金凤花,且去追那铁金刚吴桐去吧!”
在场的好汉也不是傻瓜,谁都不肯搭话:好笑!铁金刚吴桐有兄弟四人,大哥金佛、二哥银菩萨、三哥铜罗汉,他自己轻功天下第五,大哥、二哥位列九江门二十七护法,三哥铜罗汉曾在少林学艺,除了足不出寺的十八铜人,罗汉拳数当世第一。相较之下,孑然一身的杨虎灾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病睚眦轻笑道:“杨老弟说要分了这三朵花,我们当然没意见,不过这分法并不让人满意。”
其余好汉也纷纷附和,凭什么你老母有病就一定分你一朵?青城派首席一本正经道:“铁罗汉威逼宫神秀,两位大人也在场,默许了这件事,所以该是朝廷的一朵,而你救了宫神秀,是你们狼狈为奸的私交,如此推算来,你手里的该是我们江湖的一朵。”
包不平冷笑,“不妨你们去问问铁罗汉,他手里的是朝廷的一朵,还是江湖的一朵,我们就是另一朵。”
众人都缄口不语:铁罗汉当然会说他那朵属于江湖,谁会想去触大太监的霉头呢?都知道,但绝不能认。
青城派的掌门花剑燕十三冲张素问道:“药王,不如你来评评吧,那朵是江湖,那朵是朝堂?”
张素问打心里厌恶了这些无聊的江湖斗争,但对坏他好事宫神秀和放走宫神秀的杨虎灾更加恨之入骨,“在场英雄好汉众多,眼光岂能有错?当然是依你们所说。”
包不平气极,“那铁金刚肯背负强抢朝廷官员的罪名吗?”
崆峒派天徽子笑道:“谁也没让你们背,你们非要如此,怪得了谁?”
英雄好汉们纷纷叫嚷,说什么也不能让杨虎灾得到金凤花,现场混乱如同菜市。
张素问揉揉眼窝,长出一口气,嘱咐管家:“我累了,你招呼着诸位英雄,我先回去休息。”
管家躬身称诺,安排丫鬟送张素问回去。
包不平道:“诸位若说这朵是江湖的,那么,按你们说这朵该怎么分配?”
赤地玄武道:“往年总优先我们江湖三大帮,上次是火船帮,上上次是丐帮,这次也该轮到我们九江门了。”
燕十三不满道:“大帮又如何,青城派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难道怕了你们?”
现场又嘈杂起来,吵的杨虎灾头皮发炸,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红木桌面龟裂、桌腿都断了一条,大声道:“都是江湖好汉,排什么高低座次,想要的各凭本事来取!”
众人都暗暗心惊,好强的臂力,这要拍在身上,头都打飞了!包不平狐假虎威的站在杨虎灾身后,“想比试的排个队,挨个领打!只看胜负,不论生死,禁用兵器。”说着,偷偷瞄了眼剑仙罗荣寿。
剑仙盛名,杀谁不是一剑?
罗荣寿察觉到众人试探的目光,不由轻笑道:“江湖朋友尊我作锦元城城主,怎么好与城中好汉争利?罗某无意金凤花,先行告辞。”提着一字电剑,径直出去。
走到门口时,罗荣寿又突然回转身子,扬剑一指在场众人道:“想出手没关系,但请看在罗某的薄面上——给个公平。”
剑光如电,划出一道弧光,一闪而逝,出鞘、还鞘,众人都吓了一跳,罗荣寿则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外走。
“好快的剑!”天徽子感慨,迅疾如电,杀人一剑,这是无法躲过的一剑。
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适才剑光划过的地方,一片树叶被横切作一模一样的薄片,谁也不多一分,谁也不少一分,如同长在树上的两片叶子。
“好快的剑!”燕十三感叹,真是冰冷的精准,无情的锋利!
罗氏剑仙的出手,让不少小门派都收了心思。他们没有保住宝物的本领,只会给自己招惹祸端。
病睚眦重重咳嗽几声,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别……别怕,罗城主是说公平,又不是说我们不配要金凤花,公平……给他!。”
燕十三道:“还请大门主指教,该如何给这个公平?”
花剑燕十三,剑法花哨,做事也不干净,自己怕得罪罗荣寿,倒把九江门放在火上烤了。
病睚眦那里会不明白,冲燕十三道:“我看杨虎灾未带兵器,不如就依他同伴所言,比试拳脚如何。”
燕十三脸色一变,连连摇头,他叫作花剑,本事有七分在剑上,丢了剑就算不得一流高手。
这时,镇江蛟郭奉阴阳怪气道:“我们杨虎灾大英雄,有徒手搏虎的本事,大门主可莫要小视了。”
病睚眦心头一跳,脸上却不显露,问道:“这位兄弟,你……可有什么想法?”
赵无双败给了杨虎灾,郭奉日日夜夜盼着杨虎灾暴毙,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杨虎灾要金凤花救母亲,郭奉就偏偏不让他得到。
郭奉张口道:“今日是天下英雄风云际会的雅事,当然要与众不同,公平还要雅致,依我所想,比试中能加上霸王庄和阵前酒就再好不过。”
众人都问:“这霸王庄与阵前酒是何意?”
郭奉答道:“霸王庄就是持花者坐庄守擂,其他人轮番挑战,庄家不败就始终是庄家,庄家败,挑战者做庄家!一人只一次机会,如此,强,却不一定能得到,弱,也不见得得不到,是否可谓公平?”
众人都点头说公平公平,心里却打定主意绝不做庄家,绝不强出头,最后上场,一举全收。
郭奉继续道:“至于阵前酒,江湖比斗虽是英雄快意之事,只是拳脚无眼,无论磕着碰着,今后如何相见?所以比斗之前,庄家受挑战者敬酒,恩恩怨怨都由这杯酒提前了了,今日过后,不得再提,是否可谓雅致?”
众人又点头说雅致雅致,心里却暗暗发毛,能挨得过车轮战,也受不了一碗碗的粮**啊。
天徽子道:“既然都同意,不如先选一个庄家出来。”
燕十三立刻出言怂恿,“碧水剑天徽子道长鼎鼎大名,可做第一个庄家?”
天徽子眉头一拧,自然是十分不满。
病睚眦笑道:“花剑燕十三也不差,不如由燕掌门来?”
燕十三赶忙摇头,“有大门主在,轮不到我先出场。”
病睚眦也笑道:“痨病鬼说不好就死在台上,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喽。”
郭奉咬牙切齿的,又想说话,赵无双把他拦住,一旁的青眼豹薛成却开口道:“选什么庄家?现在宝物不就在狗日的杨虎灾手里!”
“杨虎灾做庄家!”众人马上达成一致。
包不平干笑两声,拍拍杨虎灾的肩膀:老兄,只能帮你到这了。
“如此,谁先讨擂?”
众人都缩着脖子,谁也不肯先上。
一碗酒,两碗酒,三碗酒,杨虎灾自饮自酌了三碗,还没人站出来,大笑道:“走又不让咱走,打又不肯和咱打,英雄们,你们想要如何?”
燕十三冷哼一声,“谁说不打!就由青城派打这头阵,弟子邓火儿先领教一番。”
一个面容愚笨的青衫汉子着急道:“师父,弟子剑也不成,拳也不成,还是让师兄们上吧!”
燕十三不耐烦地催促道:“叫你上你就上,那来的废话!”
愚笨汉子依言向杨虎灾敬酒,皱眉舔了一口,马上就呛得连声咳嗽,倒把碗里的酒都撒了个干净,引得旁人发笑。
杨虎灾端起酒一饮而尽,向院内一伸手,“请了!”
院中,已经由三十六张方桌拼起了个简易擂台。
一局极快,愚笨汉子和杨虎灾互相施了个礼,一个照面就被打下擂台。
燕十三一指另一名弟子,“你上。”
这名弟子又是个一招就滚落擂台的废物,他刚下去,立刻又有一名青城派弟子登台。如此一连上了五个,皆是一招落败。
“燕十三,你搞什么鬼?炫耀青城派弟子个个废物吗!”
火船帮的一位堂主嘲讽道。
燕十三脸一红,马上又正色道:“今日比试,好比田忌赛马,越是好手就越该放在后面。”
说完,又补充道:“青城派弟子已经比过五轮,也该到你们出出力了!”
赤地玄武身后走来一众九江门青壮,二十五人排作一行,除了门人弟子还掺着三两个不懂功夫的仆役,轮番上台敬酒,然后轮番滚落下去。
碧血堂的弟子,火船帮的帮众也排队登台,
杨虎灾借着酒气,有千斤之力,那些初尝武学的凡夫,一招也难敌挡,随手就把这些人丟下擂台,正着丟,反着丟,反正英雄都不要脸了,他也索性发发善心,帮诸位英雄丟个干净。
台下,包不平扯着嗓子报告战况。
“青城派小英雄惜败一招,再接再厉!”
“火船帮壮士以脸着地,壮哉壮哉!”
“九江门高手险些逼出第二招,可喜可贺!”
……
在场大门派的弟子都按规矩挑战了一遍,小门派大都主动弃权,成名高手却都未出手。
天徽子脸色难看,先摆局子,再出法子,又钻空子,在座英雄脸面何在?
病睚眦小声道:“道长,这酒多了,狮子也能放倒,难道还能真让这些晚辈得了金凤花?先由着他们胡闹,最后才是我们的公平!”
天徽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叹息一声道:“这杨远望的肚子,怎么就能装下这多的酒?”
细雨蒙蒙,滴进酒碗里,天地间往来的雨丝又将汇聚天地灵气的酒和天地贯穿起来,不知是天上的哪位神明正借雨丝窃饮凡间的酒呢?杨虎灾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似乎伸伸腰就能飞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