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用腰带牵了三个人傀回来时,钟晓已经将阿依从瓷瓶里小心捞出,正在用一块彩帕仔细包裹。
在九江门里被残害到千疮百孔的躯体,在油似的粘稠药液中变得更加肿胀,破损的脸活像只蒸破馅的酱肉包。
这可是以美艳闻名江湖的纤腰蝎子阿依,也曾招揽多少英雄好汉,作了春闺里捧脚的痴奴?
那群好汉子,彼时恰如一条条赤眼的野狗。
此时,英雄好汉们装上衣服,威风凛凛,衣冠楚楚,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由狗复变作人。
纤腰蝎子,如花美艳不敌秋风萧索,残羹剩饭难登大雅之堂——由人反变作狗。
喔!诸君试看,原是人人都有这一遭?
青城山上的道士没有预备寿材,山下小镇早叫斗笠贼们祸害,镇里的泼皮早把不吉利的棺材作了劈柴,钟晓二人寻觅无果,也做不出掘坟盗棺的事。
能找到的,只有阿依往日包裹残躯的彩帕。
这样的帕子阿依留下了很多,各式各样。
女人们从来都爱美,老了爱,丑了也爱。
钟晓选了面五彩云纹的替她做最后的打扮,又选了张素白的帕子将黑衫及成堆的金背甲虫包裹。
敷土时,钟晓又哭了一遭。
五分泪给加哈努的阴阳永隔,三分泪给蒋钦的生死不知,两分泪给阿依作恶可恨,结局可怜。
东风恶将墓碑钉在土里,等钟晓哭够了才道:“钟丫头节哀,咱们现在试着救救这群人傀,天大的功德,保佑他们来世平安到老。”
钟晓啜泣道:“希望他们来世别再招惹江湖,更离那些英雄们远些。”
东风恶笑道:“你和飞蒲草退出江湖也好,你们二人性子简单,要老子说,江湖,就不是追寻自在的鱼的江湖,是那些垂钓者的江湖。不肯握杆,你们两条笨鱼,趁早林归林,海归海,免得老子有一天还要埋下你们。”
钟晓用力点头,“是笨鱼、是笨鱼没错了,寻回秘籍,救出我爹,这江湖我一刻也不待了……”
江湖原来是戏台,英雄原来是油彩。
动荡飘摇,却跳不出乏味的圈子,鬼打墙似得一轮又一轮,一眼望去,竟几千年都没有变过……
沽名钓誉,以心计为丝,旁人作饵,成就泼天声势。
天下英雄,呵,叫得响亮!
好比举剑击空,虽锐利,却无用……
只一群人高高在上,瞧着碍眼,叫人生厌。
钟晓告诉东风恶:人傀解药使用极少,虎丘劫掠舒州府时,一指粗细的小瓶就能解三千恶贼的人傀毒,这一瓷瓶解药,估计能救下满山人傀。
东风恶撇了一段柳枝,用梢在瓷瓶里沾了沾,一一点在三个人傀唇上。
三个目光呆滞的人傀忽然有了反应,如同尝到了仙酿,都伸着鼻子去追东风恶手里的树枝,三颗脑袋撞在一起,纷纷仰面跌倒,逗得东风恶哈哈大笑。
约莫又过了一刻,三个人傀神色逐渐清明,扶着头哎呦哎呦惨叫,犹如宿醉中刚刚醒来,才一睁眼,便见东风恶一手提着柳枝,一手扶着硕大白瓷瓶,瞧着他们大笑不止。
“菩萨,是观世音菩萨!”
三人中年纪大些的老者,一骨碌转仰倒为跪伏,口中连连称颂。
另外两人也学着他跪倒,再三叩拜,“菩萨仁德,普度众生!”
东风恶老脸一红,骂道:“混账玩意,龟儿子是眼瞎的嘛,瞧不见老子是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