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从地平线的尽处徐徐爬起,滚动着万千红光,像是即将娇艳了满树的冬青,将北雁拂去,引南寒渡来。
依何木子的意思,是打算去市郊的天宁寺找一位得道高僧去别墅里超度一下亡魂,不然,难免会让人觉得寝食难安。
王浩也觉得可行,跟何木子约好周末去拜访一下那位在网上约好的得道高僧,讨论一下‘出场费’一类的重要事项。
何木子是被一个开黑色轿跑的男人送过来的,他们一起下了车,何木子脸色有些郁郁,强撑着笑意道:“早啊王浩,现在七点钟,我们九点之前应该能赶到天宁寺。”
王浩在警务室门口嗯了声,察觉到另一个男人的目光注视,发现那个开黑色轿跑的男子正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自己,眼神警惕、戒备,却并不令人意外。
男人吃起醋来就这个样。
熊样。
“木子,你不介绍一下?”男人冷冷说道。
“我看没这个必要吧。”何木子有些恼他这副目中无人、咄咄逼人的样子,打算不理他,自己和王浩随便打辆车走人了事。
男子说:“你这样可没有礼貌,有朋自远方来,你不介绍一下认识?”
他嘴里的有朋,可明显指的不是自己。
何木子听出了话外音,她从来就没见过比他脸皮更厚的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何木子忍耐着,索性遂了他的心思,介绍道:“王浩,这位是孟庭苇……孟庭苇,这是王浩,我的好朋友,现在在凰城小区工作。”
谁都听得出来,她那么仔细地介绍王浩,对于孟庭苇则是只言片语的带过去,亲疏立现。
孟庭苇看着王浩长长地发出一声:“哦。”
这是什么意思?何木子皱眉。
“我跟王浩还有事要做,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去忙你的。”何木子打算以此结束和他的‘偶遇’。
“去天宁寺?”孟庭苇将不识趣进行到底,“那地方可远了,我开车送你们吧。”
“不必了,我跟王浩打车过去。”
“马上就是上班高峰期,出租车会被堵在高架上的,坐我的车,我知道一条捷径。”孟庭苇循循善诱。
“孟庭苇!”
“那我们就坐他的车吧,还能省一趟打车钱,谢了啊兄弟。”王浩拉着何木子朝黑色轿跑走去。
孟庭苇一听顿时精神振奋,哪管何木子的暴跳如雷,竟然笑了起来:“哎,这样才对吧,刚好我也好久没去拜拜菩萨了,最近晦气得很。”
天宁寺坐落在距离市区两小时左右车程的南郊,原本只是个破败萧条的小寺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城市里的善男信女一下子多了起来,天宁寺的香火也日益兴盛,寺院里整日烟雾缭绕,吃得红光满面的僧人随处可见。
一进入寺门,只见古刹林木森森,宝相庄严,让人的心不由得也沉淀了下来。
人头攒动的法物流通处,孟庭苇跟着王浩和何木子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他妈的,怎么这么多人?”
三人各怀心事边走边看,寺内香火最盛的当然还是关公像前,孟庭苇入乡随俗地和其他香客一样买了香烛,分别递给何木子和王浩。
“三千九百九十九元,”孟庭苇注意到何木子疑惑的眼神,加了一句,“能买得到的最贵的了。”
何木子表情淡淡地说:“最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心诚则福至。”
孟庭苇眨眨眼睛,听得似懂非懂。
王浩在一边笑笑,转身向庭院中央那尊巨大的香炉走去。
他说:“不论什么心思,都要点一炷的,听说寺庙里的神佛很灵验的,说不定真能实现我们的愿望。谁都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如果点一炷香能让人觉得安心,心诚与不诚也没什么区别。”
孟庭苇沉默,何木子知他一向桀骜,对于不喜欢的人是要一怼到底,但没想到他竟也没再顶嘴,反而是略显笨拙地点燃香烛,与另两人一样郑重地在佛前叩首,神像前摆放着功德簿,敬过香的人照例会在上面写下自己所求之事。
拜完佛,孟庭苇又往功德箱里投下香火钱,何木子见他眼睛都不眨地把一沓百元大钞塞了进去,忍不住说道:“只要聊表心意就好了。”
“既然是心意,就不许我多表一些?”
何木子冲他翻白眼。
孟庭苇双手合十许久,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西服上的灰尘。
王浩仍跪伏在蒲团上,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秒,佛祖就会多庇佑他一分,他努力把自己想象得无限渺小,小到可以逃避一切苦难,他把面前的佛像想象得无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挡一切险恶。
拜完,他也合掌起身,心中的烦恼丝毫没有消除,大钟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钟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一样,嗖嗖地钻入他的脑袋。
王浩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
后堂传来一阵布鞋底与青砖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主持捻着一串佛珠,缓步走了出来。
所有跪拜的人急忙躬身合十:“大师。”
主持微笑着还礼,随后看向何木子,道:“何施主,好久不见了,贫僧的师弟在后堂等着你。”
何木子招呼了一下王浩,孟庭苇也厚着脸皮跟在后面,路上,主持转头端详着王浩,微笑着说:“这位施主面色倦怠,心神不宁,似乎有烦恼?”
“大师明鉴。”王浩抬起头来,苦笑一下,“最近遇到点麻烦,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日日做噩梦,不知大师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主持呵呵地笑起来:“贫僧不会驱邪伏魅,这种事情,贫僧师弟比较擅长。但是有几句话,倒想说与施主听听。”
王浩再次躬身合十,急切地说:“大师请讲。”
“《地藏菩萨本愿经》上说,斯乃是三观之虚明,一实之渊致。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也就是说,在六道轮回里,并没有真正的大恶者。般若的原义,就是对视假象为真实的否定,世人对于鬼怪的认识,只能通过对世俗的一切认识的彻底否定来获得。这样,鬼怪就是事物现象的本质,这种本质只有在对现象的彻底否定中才能体现出来。当然,鬼怪也不能离开现象去认知,因为鬼怪正是通过现象的不真实性得以体现的。
佛门把鬼怪思想应用于具体范畴,形成“无住”、“无得”、“无相”、“无生”等观念。“无住”是指不住于“名言”;“无得”指思维对对象的“自性”无所得;“无相”指思维不执着于“事相”;“无生”指思维视现象无生灭变化。所以,凡事要顺其自然,随缘不攀缘,佛法中所称‘广结法缘’就是这个道理。”
主持的语气和缓,王浩又低声问道:“大师,那我该怎么办呢?”
主持把捻着佛珠的手举回胸前,笑道:“只心而论,无以面评。”
王浩若有所思地落在最后,跨进后堂的时候险些绊了一跤,仿佛失魂落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