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杀了陶大朱的心都有了,但也有人打心底里佩服这个“老商棍”,难怪他一年多不收棉,难怪他诸事退避从不出面商解,难怪他坚定砍掉陶聚源。
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预谋,他要的就是这个局面,让贺州布商进退都是死,一举彻底奠定陶聚源在宇国棉布一界的不二霸权!
那些往深了去想的一些人更是不寒而栗,多年以来,陶大朱大肆推介陶文轩,让业界不断臆测,陶聚源将要退出历史舞台,这种潜移默化的意志灌输最是可怕。所以到他砍掉陶聚源的时候,人们以为顺理成章,却忘了陶大朱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忧愁,便有人欢喜。
陶大朱回来了,对云商来说便意味着一切都回来了。
季牧懂了韩富的话,懂了那句“既然当年没有那把刀,现在便只能还是空鞘”。此间惊变让人眼花缭乱,季牧想起来那时见陶大朱时候他手中的那颗碧绿珠子,攥着真正的“大”,枪舞刀煌、上下九式,恐也不及他挥出一掌。
想想又是织厂提价、又是云州抢棉、又是阻塞商道、又是觞咏万殊,“云州织厂”一出,一切都是花里胡哨的小把戏,贺商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子,吃几颗、吞一片便觉胜利在望,却不曾留意是谁在下棋。
对贺商来说,全身而退以求卷土重来吗?
不,因为比卷土重来更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换句话说,退就是死路一条,不是没法和父老交待,是没法和钱庄交待。
也是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陶大朱的可怕就像扇子一样,他展的小是小风,展的大是大风,最厉害的是,他还能随时合上,让你如沐春风。
陶大朱给了广大贺商一个选择,他愿意收购贺州布商的产业一并纳入陶聚源,这一批贺布按照陶聚源的价格售卖,所有亏空由陶聚源来补偿。条件是,陶聚源上书云州州府,贺州布商上书贺州州府,将陶聚源的安营执重新拟定,成为“州合布号”。
州合商号在九州并不罕见,比如沧澜二州的水产,陶州棠州的共推货品,产生了大量的跨州组合,但“云贺相合”历史上还从未有过。
贺州十四家大布号,深知此举的影响,他们都将失去本家,成为陶聚源的一支,但这是陶大朱局中的一环,若是不应,血水也好、胆汁也罢,都得自己消化。
云上居,几个布商的头家立在张星斗面前。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脸,也相信余生都不会看到这样的面庞,那是一张滴了白蜡又被晒黄,黄得皲皲裂裂、黄得一吹全是屑。
围了三层的毛裘、烤着正炽的炭火,张星斗却还是抖动不停,他的头发本就很少,这一刻已恍然尽是头皮。但他的嘴唇特别的红,仿佛刚刚生吃了什么。
“星斗,我们回去,我们还可以再来!”一个年长的头家开了口。
张星斗看着众人,相隔两丈都能听到他牙齿击动的声音,可他却笑了出来,笑的是那样的难看。两行清泪,就像决了堤,没有声音但收之不住,它在流、肆意地流,流得满脸模糊,“不斗了、不斗了,贺人张星斗,对不起大家。”
“这一封信,给韩富,楼下马车上的东西拉到大西原的肉馆,拜托各位了。”
“星斗,你去哪里?”
“我想回去,见见亲人。”
人们凝着张星斗的背影,看着看着他便满身飘摇,轰然一声倒在了楼梯口,与此同时,大口大口的血,咳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