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左丘严阵以待,惊疑不定之时,一眉却缓缓走向饭桌,虽然一眉面色凝重,但全身上下没有做任何防备。
四目刚开始和左丘一样,但他越看那个人越眼熟,当一眉走过去时,四目恍然醒悟,连忙眼观鼻,鼻观嘴,缩到一边,努力装作自己是一团空气,并默默祈祷没人注意到自己。
此人腰间配玉玦,发髻插玉簪,负在后背的右手拇指还带着一枚玉扳指,玉色温润,气质华贵,品味比一眉这个乡间老土鳖不知要高出多少。
一眉停在此人身后四步,抱拳行礼,深深鞠躬,“不知张真人法驾降临,一眉有失远迎,还望真人恕罪。”
左丘这才明了此人的身份,他就是一眉口中那个要从幽冥教嘴里夺食的张道冲,天师府前代掌府天师,据说只差一步就能破开人仙之限的大修士。
张道冲缓缓转过身,他虽然满头银丝,面相却如青春少年,红唇齿白,英俊清秀,眼神也并无苍老迟暮之感,反而朝气四射,活力勃勃。
张道冲嘴角含笑,语态温和,“本座是临时起意想要见见你,事前并未通知,怎能怪罪于你,起身吧。”
一眉这才收拳起身,直视张道冲问道:“不知真人对犬子做了什么?犬子为何会躺在此处不省人事?”
“呵呵,本座许久未见凤儿,心中甚是想念,又担心他尸气入魂,所以才为他检查一番。”张道冲依旧满脸笑容,似乎对一眉直愣愣的质问并不在意。
“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之处,相反比本座预计的要好上很多,看来你是找到了解决之法,恭喜了。”
“真人谬赞了,既然如此一眉就带犬子下去休息了。”
一眉说着就从桌子上抱起小凤骄,朝卧室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张道冲说:“本座以安魂之法使凤儿沉眠梦中,可以稍稍恢复尸气造成的魂魄伤势,注意不要惊醒凤儿,让他自然睡醒,不然效果就会近乎于无。”
“一眉代犬子多谢真人厚爱。”一眉稍稍回头示意。
此时左丘也走上前来,与一眉眼神交流,只是不能说话,一眉似乎也不敢以神识传音,左丘只能大概猜出一眉是想让自己先应付着。
左丘冲着张道冲抱拳行礼,“后辈左丘见过张真人。”
“嗯,以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晚辈微末之名,不敢有辱真人之耳。”左丘微微低头,眼睛下垂。
张道冲微微颔首,看着左丘说道:“凤体内生死二气的流转线路与你颇为相似,是你传授给凤儿的吧。”
“真人法眼如炬,凤儿已经拜晚辈为师,现为晚辈门下弟子。”
左丘毕恭毕敬,言语之中没有丝毫越礼之处。
张道冲眼中有细微光华流转,看着左丘,“本座阅览儒道释三教正法,魔鬼妖三脉邪法,却从未见过你这门阴阳同体,生死相合的奇功,立意高远,直指地仙之境,不仅道意古朴苍茫,颇有古道法之风,而且在细微之处也极尽精巧之能事,真元气血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可谓是体用兼备,性命双修之典范。”
“多谢真人夸奖,不说佛儒之法,只说我道门玄宗,各派分支如江河支流,繁多富密,所传道法更似天上星辰,不可计数,野修小法粗鄙不堪,不入真人之眼也是正常。”
张道冲的话看似寻常,可句句都在试探左丘的底细,左丘也只能恭维搪塞,言辞谦逊之极,总不能因为他问了两句就直接动手吧,再说也打不过啊。
他心中也在琢磨着张道冲突然出现的原因,是为了一眉、龙气、铜甲尸,还是他左丘?
张道冲看似与凡人无异,但这也是最渗人的,一个只差一步就成仙的大修士怎么可能变成凡人,而且气息还能与天地相合为一。
左丘实在摸不透他的来意,只能先从心,大丈夫能伸能屈,没什么丢人的。
张道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左丘,眼中的光华越来越明显,左丘感受到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看向张道冲的眼睛。
眩晕……
左丘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丧失重力的空间,感觉身体在疯狂的旋转,晕眩、恶心、呕吐……极其严重的不适感突然涌入心头。
可奇怪的是随着一开始最难受的一波过后,左丘竟然觉得身体慢慢好转、舒适起来,就像喝了一点点酒,有些微醺,左丘的精神也渐渐被这种感觉淹没,如同在冰冷的冬夜,将寒冷的身体一点一点浸泡在浴池的热水中,那种身体和精神的舒适感让人欲罢不能。
先是双脚,再是小腿、大腿,然后是肚子、胸部,脖子也慢慢浸入水中……
左丘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理智再不断地拉扯着他,不让左丘彻底陷入其中。
可是理智每拉起一寸,紧接着就会下沉一寸半,如此反复之下,左丘还是缓缓地,坚定地,无法阻挡地不断下沉。
最后头部也慢慢浸入水中,就当鼻孔要被温暖的热水覆盖时,左丘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犹如雷霆乍响的声音:“左师弟,不可无礼!”
一眉的声音将左丘一下惊醒,他心神回体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全身放松,双臂自然垂落,双腿前伸开叉,姿势很不雅观。
左丘心中怒气勃然大作,如火山喷发一般就要冲天而起,可是他却死死将怒气压下,面色平静如古井深潭,就像两千吨的压力机在压钢板一样,缓慢,坚定,固执到了极点,也坚决到了极限。
左丘站起来,脸上露出灿烂微笑,向张道冲深深行礼,“多谢真人助晚辈抚慰心神,南柯一梦之后,晚辈已然精神焕发,道心圆润,自觉心境又有精进,失礼之处还望真人海涵。”
张道冲眉毛微微一动,看了看恭敬的左丘,又瞥了一眼突然出来搅局的一眉,露出浅浅微笑,似乎有些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