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却不知梦醒时刻是多么的残忍和幻灭。
月下仙人总觉得自己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末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拼着性命不要的来这一趟,他可不想无功而返,可步霄却对他说:“如果你执意要记起一切,那么,你将永远留在这里,在过往中循环反复,不得解脱。而镜子外面,那个一直在等你的人,也将永远等不到你。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如果只有梦里才是真实,那么,又何必非要醒来奔赴一场无果的幻象?!
他虽这样想,可他终究没有这样选择。
听到步霄说外面还有个一直在等他的人,他不知道那是谁,可他的心,却几不可闻的疼了那么一下。
所以,他说:“要我跟你走也行,出去后,你须亲口告诉我真相!”
步霄点点头,说:“好。”
他有点惊讶的看着对方:“你竟想也不想?”然后又很疑惑,“你若从前便是如此作想,我又何须走这一遭?”
“……我从前并不懂得……”步霄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道:“便是此次,我才明白过来,他们不让你知道,镜子也不告诉你,都只是因为我。”
然后他笑了笑,拍着月下仙人的肩,轻快道:“我已经想好了,这次绝不会骗你。”
便是如此,他便跟着他走了。
这一次入镜之行,好像改变了每一个人。
故渊与季青变得沉默起来,就连桃枝枝,也似乎心事重重。
出镜之前,步霄掐断了自己施了一半的法术,转过身,面向故渊与季青,再次问道:“很抱歉……我似乎私自为你们做了决定……此后这镜子,大约再也不能进来,你们……可还有想看的?”
“你为何,总是为别人作想……”故渊叹了口气,将折扇收了起来,“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就无法入镜,此刻,又如何会怪你。”
“你离开之后,我已经想得很是清楚了,你说得对,再是如何相同的生活轨迹,我毕竟不是他,我认了。”故渊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想,我并不是不知道脱身的方法,而是,我并没有我想得那般伟大,嘴上说着要给她一个选择,其实,我心里知道,她不会选我,而我,也害怕成全。”
“所以,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故渊拍了拍季青的肩膀,“我说完了,该你了。”
“我……”像是很久没说话似的,季青的嗓子有点喑哑,“我也没有什么想看的。”
步霄等了等,见他似乎真的说完了,便又问道:“真的?越绫累世历劫,若你还想再往前看个三生也是可以的。”
“……”季青默了默,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其实,我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再看,这才看了一世,我便如坠地狱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了。”他笑着摊了摊手,“你们知道的,我一直是个胆小的神仙,因为害怕情劫连神格都不敢晋……”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季青问步霄道:“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意思是不是,如果我不上她师妹的身,或许她就不会背叛她?”
步霄摇了摇头,诚实道:“凡是对她好的人,不是会被连累致死,便是会主动背离抛弃,这是受她命格里自带的孤煞之气影响,委实怪不得你,你此前作为……至多,只是让她失去的时候更痛心罢了。”
“……”
步霄看他的手悄然捏紧,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天帝所说,越绫再历几世便可圆满历劫,此话倒是不假,但他可是历万万劫难而归的帝君啊!大约……你们对几世的衡量标准并不一致,因此,你不必太过自责,于她而言,你的这颗仙丹便是在黑暗中拉了她一把,虽此后命运再不得知,但总好过一直沉沦于痛苦和伤害中吧。”
听了这话,季青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错了便是错了。你无需安慰我,我也早已想得分明,若这命运就是如此设定,那我便陪着她一起,历尽这世间所有的黑暗吧。”
“做这第一散仙有什么稀奇,我不做了,我要继续修炼,我要变得强大,我要……做能照亮她前路的光!”
听了这句,步霄心中一动,看向桃枝枝,赞同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抚了抚胸口,那里还贴着那朵留了话的桃花瓣,可惜这是镜中之物,不方便带走。
不过无妨,她不是还在吗?
“你小子行啊,平时见着女仙就跑,这情话说得,哪里学来的?还是,无师自通啊?!”
“还说自己胆小,这不勇着呢嘛!神仙的姻缘虽然不归我管,但这姻缘树可是天生地养的啊!待我回去给你薅一把红线,拿去把你俩捆上,捆他个几百几千世的,聊胜于无嘛!”
心结一开,故渊与月下仙人又开始嘻嘻哈哈的凑了上去。
季青被他俩夸得颇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心虚的说道:“咳,我也就只是说说,出了镜子不就得入诛仙阵了嘛。”
此话一说,众人又安静下来。
同时心中大骇:我天,怎么把这一出忘了?!
此时的步霄咬破手指,以神血为盾,将众人包裹起来,他两手屈指交叠,起了术法,“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桃枝枝,听了这话,咬了咬唇,还是问道:“那你呢?”
“我也不会有事的,”步霄回过头,冲桃枝枝弯了弯唇,“我保证。”
这个温柔的笑容像极了那个穿着金甲战衣与九天为敌的战神,他当时也是这么回头安抚自己的连弧度与角度都一样。
桃枝枝心里一紧,摇头甩掉了那个重影,眼圈却不由还是红了,但她抿紧了唇,两手抓着自己的裙子,终究什么都没有回应。
而步霄果然说到做到,九霄宝殿上,他以回溯镜是自己夺走,并以自己神力开启为由,要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气得天帝砸光了案上所有物件,口不择言的吼道:“那好!那你便自回神冢,本君就再耐心等他个二十万年好了!”
此话一出,满殿皆跪。
故渊等人都知道战神的重要性,想着天帝再怎么不近人情,也舍不得让他去死,是故由着他认罪没发一言,眼下听了这一句,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争相将罪责往自己身上引。
“天君容禀,此事缘由并不在战神身上……”
“故渊上神说得没错,此事是我三人合谋,还请天君明察!”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骗几个后辈陪我走这一遭的,天君要罚,便罚我一人吧!”
……
桃枝枝低着头,至始至终,没说一句。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没用,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
她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看那些神仙的表情。
她怕与镜中看到的幻象一样,那她说不得又要再次疯魔起来。
耳旁听到故渊、季青与月下仙人竞相分辩,彼此揽罪,她一股热血冲到了脑子里,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天知道,她也想同甘共苦,也想一起接受处罚啊,可她法力低微到一同进入诛仙阵的资格都没有!
她应该要更努力的修行才对,可变强了就真的有用吗?
当年那个天资聪颖的凤族小殿下不就法力强横,难逢敌手吗?可她如今不还是守着随时会灭的枯竭心火,摇摇欲坠的待在暗无天日的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