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节当天我起了个大早,但什么正事都不想做,不想行窃,也不想练习符文术。一年的最后一天,总得给自己放个假。另外,我也不想毁了别人的神恩节。
但今天还有一件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我把钱从柜子里全拿出来,穿好衣服匆匆出了门:先得趁店铺还没关门给凯拉斯物色一个好点的工匠,然后去帮他们布置神恩节的会场。
临街神恩节,又是一大清早,街上空空荡荡的,偶尔能看到一群小孩子笑着跑过,身上穿着崭新的衣物,大人们也不像往常一样苦闷,大家都换上了一副笑脸,见了面还会互相道声神恩节快乐。
我先来到了钟塔广场,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一位不错的工匠。广场的摊位篷子上都装饰好了彩带,钟楼上也挂满了鲜花和绸缎制成的长条彩带。平日里斤斤计较的商贩们今天统统笑脸迎人,我看见打了我一巴掌的那个卖面包的老板站在摊位后面,面带笑容,给每一个走进他摊位的客人手上塞上一条新鲜出炉的长棍面包。
我本打算从他的摊位旁走过去,却被他叫住,“孩子,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根长棍面包,“神恩节快乐!”
他好像没认出我,于是我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接过面包,“谢谢大叔,你也神恩节快乐!”
老板显得很是高兴,完全没有想起来几个月前他才扇了我一个巴掌。
“出来的太早,没吃早餐,有根面包也不错。”我对自己说。
我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包吃完,然后把整个钟塔广场逛了一圈,可惜的是这里没有一家裱糊匠或者是建筑师开的店铺。我只好往商业区走去,希望能有所收获。
忘了说,布林托是一座环形结构的城市,从外到内一共有三环,不同的环又划分成不同的区,比如外环就划分成了占大头的贫民窟,港口区和连贫民窟都不如的棚户区;中环则分为商业区、居民区和军事区,钟塔广场就在居民区和商业区的交界处;内环则是精英阶级聚集的地方,分成了市政区,符文区和云巅区。
有一次在街头,我问约尔里夫为什么云巅区要叫云巅区,约尔里夫没说话,指了指内环的钢铁高塔,告诉我说:“那种高度的塔有不少是城里大人物的住宅。”
我抬头看了看那些塔,有不少塔的确高耸入云,云朵从塔顶下方飘过。住在这种地方,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云巅”区了。
扯远了,总之我从钟塔广场走了没几步,就进入了商业区,这时太阳已经慢慢的升高,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作为整座布林托港的商业中心和交易聚集地,商业区往往是整个布林托最热闹的地方,今天这热闹程度还要翻倍——马上就神恩节了,大家纷纷出门购置自己需要的东西,孩子们的新衣服啦,稻草扎成的光明神之敌——邪神泰里芬的人偶啦,还有各种各样的年货,都是今天的畅销商品。比起钟塔广场上的小商贩,这里的大店铺在今天似乎更加豪爽:不少的店铺都把积压了一年的货物统统拿出来,卖力的吆喝。
我走在路上,听到路边传来响亮的,拉的十分悠长的吆喝声:“各式二手家具、衣物、工具、乐器便宜卖啦————还有各种杂货————”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光头的汉子,看上去大概四十出头,他的店铺门口摆了好几张大桌子,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东西。不少人已经被他的吆喝吸引,凑在店铺前挑选自己喜欢的物品。
见到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汉更加起劲地吆喝道:“全都便宜卖啦————家具两银币一件,其他东西统统十个铜子一件,买三件送一件——”
我有些好奇,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城市里过神恩节,以前都是在车队里过的,没有像这样的体验。
“给凯拉斯挑几件家具吧,看起来都不错的样子。”我这样跟自己说,决定过去凑凑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大汉卖的家具一共有五件:一个巨大的红衫木衣柜,看上去没用多久,还十分结实,但衣柜表面的焦痕严重影响了它的美观,这大概就是它被抬出来低价处理的原因。
对于城里的贵人来说,这个衣柜过于掉价,但对于我和凯拉斯来说,可就是捡到宝了,谁在乎它美不美观,好不好看呢?结实耐用就行了。
剩下的几件家具分别是一张用了很多年的餐桌;和它配套的十二把椅子;一个吊顶式煤油灯架和一张舒适的沙发。我全都仔细地看了看,在确认它们的问题都无关质量后,我找到了那个大汉。
“神恩节快乐!孩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笑着问。
“是的,先生,”我让自己显得谦恭有礼,“事实上,我想把那边的家具都买下来。”
店主瞪大了眼睛,“那边的家具?所有?孩子,今天是神恩节,可不是愚人节。”他先是十分吃惊,但很快又变得严肃,显然把我说的话当成了恶作剧。
“不,先生。”我算了算,掏出八枚银币,“按照您吆喝的,一共是八枚银币,给您。”
大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上的银币,显得有些不敢相信,“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孩子。”他把八枚银币揣进兜里,认真地跟我说,“你跟我来,再在我的摊子上随便挑三件东西。”他拉着我朝门外摆着的桌子走去。
我想到他还卖衣服,心想给凯拉斯和朋友们带几套衣服回去也不赖。但很快我的眼神就被桌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把鲁特琴,看上去起码有二十年历史了,琴头铭刻的花纹仅用精美两字难以形容其十分之一。琴身上还纹有金丝,这琴要是在琴行里,起码得卖五十枚银币,但现在它就躺在我的面前,只要十个铜子,哦不,是免费送。
“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买下那些家具,”店主在旁边开心地边搓手边和我说话,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你的确帮了我大忙,”他继续念叨:“要不是你,我只能把这些东西拿去劈烂烧火了,所以别客气,看到什么喜欢的你就……”
“我要这个,还有这两件。”我指了指桌上的琴,打断他说的话,然后又抓起两件厚实的棉服,递给店主。
“好的,本店还提供这些家具的寄送服务。”店主帮我把东西装好,又递回给我,然后拍了拍手,“本!”我听见他大喊,从店子里钻出来一个比他还要高大壮实的男子,我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类。
“叫上你的兄弟,替这位孩子把这些家具搬到他指定的地方去。”店主认真地跟他交代,本点了点头,然后叫出四个跟他一样壮的男性,把家具搬上一辆辆手推车,然后跟在我身后。
之后的一路上我都是行人目光的焦点,身后跟着五个拉着车的大汉,想不吸引注意都难,如果你喜欢被人注视,那这种感觉还蛮拉风的。但我十分讨厌,所以这一路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
好在这段路不算太远,我们停在破烂的教堂前,本和其他汉子帮我把家具卸下来,我则急冲冲地跑进地下室。
凯拉斯正带着大家做祷告,所有人都紧闭双眼,面容虔诚。我急忙停下脚步,生怕惊扰到他们,又冲出去告诉本他们稍等一会儿。然后我回到门边,靠着门框,看他们做我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祷告。
然后我突然发现今天的祷告有些许的不一样:人群中有一名小女孩,她大概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梳着一个马尾辫,在人群中特别显眼——这也是我很快发现她的原因。她正和其他人一起,闭着眼虔诚祷告。我猜她就是莎莉,凯拉斯之前告诉过我她的情况,她一直住在医院里。
大概又等了十五分钟,祷告在一片祈祷声中结束,我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抱住凯拉斯,高兴地说:“凯拉斯,神恩节快乐!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神恩节快乐,萨拉。”凯拉斯先是对我唱了个祷告,然后把小女孩拉了过来,“莎莉,这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个萨拉。”
她凑上前来,睁着一对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你好,萨拉,很高兴认识你。”她笑着开口,“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严肃的小大人呢。”她说完像是被自己逗着了,咯咯笑了起来。
“你好,莎莉。”我笑着回应,目光快速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她的左袖口空空荡荡,右腿也是假肢。我吓了一跳,这种反应展现在了脸上,然后被莎莉敏锐地捕捉到了。
“被吓到了,对吧?”她笑眯眯地用右手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然后做了个鬼脸,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那是遇到凯拉斯之前啦,一个人在下雪天找吃的,没衣服穿,手和脚都冻坏了,被凯拉斯捡到,送到医院去,但是只救回来一只手一条腿,就只好这样啦。”
她的语气很平常,甚至还有一丝轻快,就好像这是一件趣事似的,我却听得心里发酸。“你太失礼了,萨伦。”我在心底暗暗地责备自己,我知道掀开伤疤是什么滋味,尤其她还是个八九岁的女孩。
“对不起,莎莉。”我摸了摸她的头,却被她一把反握住,“我没事啦,”她笑着说,“至少我还活着呀,这就很好了。”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莎莉却一直活泼地打量着我,然后我看到她的眼睛一亮。
“你弹那个给我听吧,萨拉。”她做了个调皮的表情,指了指我的肩膀。
我花了两秒钟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太久没碰琴了,以至于我都忘了我买了一把新琴。
“好啊。”我笑着答应她,把琴从肩头取下,先试着弹了两个和弦。
这琴保养的很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卖掉,我心想,然后我决定给莎莉弹一首轻快幽默的歌谣。
其他的小孩听到动静,纷纷围坐了过来。凯拉斯则指挥着本和他的同事把家具安装好。
我吸了一口气,太久没碰琴让我觉得有一点紧张,空气一片静默,所有孩子都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于是我轻轻拨动琴弦,弹出当晚的第一个音符,打破了这份静默:
玛丽有个大牧场,养了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