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雪年看来,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封建王朝,就像是一艘开往深海的巨舰,掌握巨舰命运的船长和大副,有的耽于享乐肆意挥霍,有的则勤勤恳恳小修小补,但最终都难逃沉船的命运。
而真正残酷的地方在于,大明这艘巨船已经在茫茫大海之中,行驶了足足二百多年,用盖茨比曲线描述,现在的大明社会非常不公平,社会的上升通道几乎完全封闭。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为官之人,子孙必然跻身朝堂,贫寒之人,便是识字都难上加难。
此时的大明资源极度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社会财富停滞不前的大明朝,只能挤压普通百姓的生存空间,直至他们无法忍受,最后走上疯狂之路。
就拿眼前这件事情来说,蛮横不讲理的卫所霸占了码头,用他们手下的人垄断了脚行的生意。
这直接会导致无数南方来的客商生意破产,从此一贫如洗,而天津卫本地的脚夫,更将面对风餐露宿的悲惨命运。
哪里有压迫,哪里便会有反抗。
当然,以华夏人的脾性,即便是造反也是要找一匹领头羊的,而这些商户、脚行的掌家人虽然恨透了卫所,但终究还是想做大明朝廷底下的顺民。
所以他们找到了在天津卫冉冉升起的商业新星张雪年。
张雪年不似太岁帮王大庸那般霸道难交,而且在当地人看来,张雪年很能挣钱,最初只是在大柳树下支个摊子,到如今摊子仍在,可是英雄杂碎汤已经铺遍了整个天津卫,到处还都是外卖小哥的身影。
要知道,现在睡觉要是在跑外卖,那么他肯定是媒婆争相介绍待嫁闺中女子的最佳选择对象。
在很多商户看来,张雪年就是财神爷一般的存在。
此外,张雪年跟卫所的关系不错,虽然有很多卫所背景的商户在打压张雪年,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卫所的大佬关注着帮衬着张雪年,甚至有心人发现,就连指挥使都会在闲暇时间去大柳树下喝一碗最正宗的羊杂汤。
除却张雪年之外,他兄弟曹文诏是天津卫响当当的好汉,有那种天生让人崇拜和追随的魅力。
丁耀亢长袖善舞,一个有着功名在身的文人,根本不在乎身份和地位,愿意给天津卫的商户出谋划策,帮忙经营生意,本身也是口碑极佳之人。
最后即便是新来的阎应元,也是个极其有担当的人物。
单说张雪年身边儿的这群人,就值得让人信服。
更别说,经过了大当家训练和张雪年培训的羊汤店店员,一个个不仅服务周到,而且非常能打,但凡是加盟了羊汤生意的商家,就没在有人敢上门收过保护费。
甚至时常有人登门造访,问是否可以不卖羊汤,也雇佣些张家的员工上门做事,不过在张雪年看来,这已经属于派遣亦或是外包的范畴,轻重缓急自然要排在羊汤生意之后。
张雪年很清楚,自己在天津卫已经成为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大家伙在这个时候想到自己,一点儿都不奇怪。
而说到底,码头的脚行生意不佳,张雪年在大柳树下的生意也是受影响。
“卫所这帮人,在码头上卸货不卖力气,又不让其他脚夫掺合,这船上的粮食都要快发霉了。这天津卫的大佬们,怎这般没人性?”江南来的商人忍不住大声骂了出来。
“其实呢,这天底下的生意有千万条,大家不必非得指着码头不放。”张雪年悠悠说道,“要知道卫所暂时接管码头,那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毕竟前一段时间本地脚行帮派和外来脚行帮派都出过乱子。”
“出事那是他们卫所守卫不当。”当地的一名脚行当家人问声瓮气道,“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只是出苦力的,张掌柜话说得轻松,可我们要是有您这本事,何至于俱在这里商讨呢?”
“且不说这些,我怎么发现在场不少朋友,身上还有伤?”张雪年不解道。
“有些商家着急货物卸不下来,便找了他们这些本地脚行帮派。”阎应元补充道,“不过他们人多嘴杂,说了些卫所不爱听的话,便被暴打了一顿。说实话,也不能只找卫所的问题,因为这些本地帮派之间本身关系就很复杂,争吵争斗也是常见的事情,本地帮派一旦产生纠纷,便会被卫所以扰乱码头秩序为由驱赶。”
“这确实是个问题。”张雪年也颇感无语,“谁曾想,没有了压在大家伙身上的太岁帮,这群人自己反而不会过日子了。”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阎应元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想在码头接活,照例是要给卫所保护费的,可各帮派人员不一,能拿得出钱财的也没有几个,所以这事情就这般僵持住了。”
“还有保护费?为什么没人找我要过?”张雪年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能跟您比吗?”阎应元苦笑一声解释道:“指挥使可都是您的常客,他们怎么敢登门收保护费,顶多是在指挥使面前埋怨两句罢了。”
张雪年恍然大悟。
是了,在卫所的地盘接买卖,跟军队不搞好关系怎么行?要知道卫所养着数千军队,没有进项肯定不行。换言之,自己的小买卖不交保护费可以,但是要想做大做强,军队的那一份保护费,还是不能少的。
至于一家独大接下这些活计呢?
肯定也不行。要知道在场的每一个脚行当家人,身后都跟着一票弟兄,让他们的弟兄没饭吃,他们肯定会闹事儿。
而且关键的问题在于,对方是军队,军队是不跟你讲道理的,出了事情,他们也真敢直接在你头上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