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刮弄了一下她尖挺的小鼻梁笑骂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他顿了顿后说道:“柳氏自然不是你的婆婆你在府中也别太横了。”
林婉儿满是幽怨说道:“我是那等人吗?”话风一转说道:“再过些天要赏菊了依往年的规矩宫里的贵人们都会去西山不过不知道今年会怎么安排我们。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看怎么去估摸着再过些天宫里会有公公过来传谕你别忘了这事。”
“赏菊?”范闲眉头一动知道秋高气爽之际京都人都喜欢去园中赏菊没有想到皇族也有这个爱好李氏的一次大聚会自己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联想到最近自己在京都做的事情他忽然想到会不会那些老一辈的狐狸们这时候就像赏看菊花一样在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没有注意到相公的忽然沉默林婉儿认真说道:“最近没得牌打菊花又未开总是无聊婚前你答应我的书……什么时候写出来给我看?”
范闲一脑门子官司哪里还有精神去抄红楼梦苦笑着求饶道:“我说奶奶您就饶了小的吧。”一见林婉儿死活不依的催稿神色他再不敢呆在房里厮磨屁股冒烟推门躲了出去。
像见鬼一样落荒而逃的范闲在宽阔的宅院里穿行直到遇上几拨掩面而笑的丫环他才觉得有些不妥。咳了两声像表现出一代名人、一代名臣应有的风范但身子直了不到一刻却又马上缓了下来。他咬牙想着既然打小就确定这世要活得漂亮的话何必再去管那些人的目光。他闷哼一声哼着小调跳着恰恰便拐进了自己的书房。
与妻子的一番对话虽然家常但却得到了几点有用的信息只是范思辙这些天的动静确实有些奇怪。范闲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接着想到石头记的问题才想到北齐皇帝将消息封锁了起来自己承他的情看来总要抄一章寄过去才好只是自己是石头记作者的事情终究瞒不了多久他决定不用监察院的秘信线路了。
坐了不到片刻房间外的天光还没有全盘暗淡言冰云已经如约而至。范闲看着他递过来的案卷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今日先是审看沐铁递过来的卷宗与史阐立定下基调接着去“老宅”办事回来哄老婆这时候又要与小言公子说话短短一天时间做这么多事情看来这所谓“权臣的养成”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活路。
“你要我逮的人我都已经逮了不知道对你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帮助。”范闲没有看案卷只是淡淡地询问着。前一阵子的“打老鼠”看似没有触及京都的官场但实际上却在大量冗余案件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二皇子暗中的势力也试探性地拘了两位官员。因为言冰云认为那两位官员品阶虽低却是查证二皇子与长公主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的重要人物。
言冰云坐在椅子上面色冷静指指他面前的案卷:“已经得了。”
范闲大惊说道:“这么快?”他也懒得再看案宗直接问道:“结论?”
言冰云冷冷说道:“信阳每年往北齐和东夷城走私的数目极大表面上的亏空是由东宫太子那边造成但实际上最大的一笔数目都是经由明家交给了二皇子用来收买朝中的官员结交各路的封疆大吏所以大人的判断不错二殿下的背后就是长公主。”
范闲皱眉道:“明家?崔氏的姻亲明家?”
“正是。”
“这么大一笔数目是怎么从内库调到二殿下手中的?”范闲请教道。
“当然不能走京都的线是从江南那边绕过去中间由几家皇商经手之后分散由下而上再由二殿下统一支配。”言冰云看了他一眼“过程很复杂写在案宗里大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看就好了用说的话比较复杂。”
范闲没有理会他语气里对自己能力的置疑只是陷入沉思之中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我要进宫面圣你要不要跟我去。”
言冰云闻言一怔很直接地反应道:“下官不去而且……这件事情……真的需要揭开吗?”
范闲反问道:“长公主与二皇子做得如此隐秘但是我们却轻易查了出来难道你以为宫中不知道?咱们那位陈院长能不知道?”
“宫中就算有所警惕但一定手上也没有实据。”言冰云缓缓低下眼帘“大人不要忘了一处死去的头目朱格一直是长公主的人。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大人如今独掌一处而其余的部门全力配合根本不可能查出来……所以如今的情况是大人如果真的将这案子揭开……京都必将大乱。”
他说的很冷静但范闲却从话语的背后听出一丝冷酷能这么快查出来除了监察院k的资源之外有很大的程度依赖于言冰云那绝的能力而很明显言冰云并不愿意自己查的案子让一向表面太平的庆国朝廷因此大乱。
归根结底言冰云并不是忠于范闲而是忠于陛下忠于庆国忠于监察院。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压下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言冰云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掀开您的夫人一定是最为难的那位。”
其实绝大多数上层人物都知道范闲的妻子就是长公主的女儿只不过没有人说过而已。如果范闲立意要把这件事情捅破毫无疑问不论从哪个方面讲宫中的皇帝陛下都要做出异常强悍的反应而林婉儿的处境不免会尴尬起来。
范闲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想弥补当初用言纸逼走长公主缓解了皇宫内矛盾的失策。他想要的结果就是逼着那位或许另有打算的皇帝陛下在最短的时间内剥夺掉长公主手中的权力。
“我尊重我的妻子。”范闲带着一冷寒意盯着言冰云“但是我不会因为她的为难而放缓自己的脚步。”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也有些疑惑:“这正是下官不明白的一点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
“两个原因。”范闲站起身来走到书房的窗边看着缓缓沉下的夕阳。庭院间的一角一位妇人正在打理着灌木的枝叶。“第一个很简单朝廷现在正缺银子。南方的大江长年失修今年堤防缺溃淹死了几十万人。虽未亲睹但想来……确实很惨啊哥们儿。”
“到哪儿去弄银子赈灾呢?家父这些天就在愁这个问题。本朝的财政状况与历史的历朝历代都不一样长年用兵耗费大量钱粮这且不说来源也很怪异一年国库所收竟然有极大的份额必须是由内库调拨而来。内库是陛下的库房……实际上你我都清楚那是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遗泽也就是凭借这些产业所产生的源源不断的银子才能支撑着庆国。”
范闲回眯着眼睛望着言冰云:“而长公主是一位爱玩弄权谋的人这些年来内库的银子逐渐地四散到官员们的手中为她及他换取效忠与权力。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在用陛下的银子挖陛下的臣子。银子都耗在了内耗与官员身上这天下需要银子的地方又到哪里去求银子?”
“银子只是银子但怎么用确实个大问题与其放在官员们的宅子里霉不如我们把它们逼出来填到河里去吓水鬼。”
“所以我急着查崔家与二殿下免得咱们的长公主殿下与那位似乎只喜欢读书的二殿下……把咱们庆国的银子都慷慨地送光了。”范闲微低着头似乎有些感慨苦笑道:“当然这件事情揭破后陛下大概不会严惩自己的亲妹妹但是就像上次赶她出宫一样陛下总会碍于议论好好查一查内库也会打醒一下二皇子……不过我……大概陛下盛怒之余会嫌我多管闲事将我一脚从监察院里踢走贬得远远的。”
他伸了个懒腰脸上挂着纯良天真的笑容:“没办法……希望陛下能让我回澹州就好了。”
言冰云微微偏着头面色僵硬像是从来不认识面前的这位提司大人喃喃说道:“可是大人您明年就会接手内库到时候再查岂不是名正言顺之事?”
范闲笑了笑想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咱庆国也没有余粮啊!能早一天堵住内库外流的银子南边那些遭灾的民众就能多几碗粥喝。旁的事情可以等可是饭一顿不吃会饿得慌的。”
言冰云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看清楚面前这位究竟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阴险权臣还是位大慈大悲、不惜己身、不惧物议的大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