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露出一角车外的青青山色和疾退而后的长长石板路就像是无数幅的画面正在不停地倒带。
画面的一角是片黑色的布巾正在飘动着化作流溢黑光渐渐占据了整个画面。
画面转而一亮斑驳的亮片化作了很眼熟的小花在澹州的山崖间开放着有一只略显粗糙但格外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摘了一朵。
花儿在民宅顶的露台上被阳光与海风晒干混入茶中。开水冲入杯中荡起茶叶与干花泛起金黄润泽的琥珀色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端起放在了面前。
“少爷喝杯思思泡的新茶吧今天是她入门头一天。”许久不见的冬儿姐姐满脸温和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没有在澹州当豆腐西施。
自己摇了摇头接过茶来送到了另一边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正不停啃着鸡腿的婉儿嗔怪说道:“油乎乎的你也吃的下去喝杯茶清清嗓子。”
婉儿没有说话反而是坐在自己右手的妹妹笑了起来眉宇间的淡淡忧色全数无踪让自己看着很是欣慰。
“该走了。”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的五竹冷声说道。
“去哪儿呢?”自己下意识里问了一句。
“去看小姐。”
“好。”自己没有一丝异议无比兴奋地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去提行李还有那一个……黑黑的箱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箱子格外的重怎么提也提不起来把自己搞的满头大汗。
……
……
一滴汗顺着昏迷中范闲地额角滑落了下来。滴在了枕头上面他有些迷糊地将眼帘撑开一条小缝隙无神地看着上方的流檐彩绘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之中不由浑身一寒想着:
“难道……又穿了?”
如果死一次就要穿一次范闲或许情愿自己上一次就死的透彻些何必来这世上走一遭看了那么些人遇了那么些事。动了那么些情生出不舍来却又离开。偏还记得。
范闲有些散离地目光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开始像婴儿一样地学习聚焦终于瞧清楚了在自己身边婉儿的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红肿的小桃子死死攥着床单的一角。咬着下唇不肯出声音看来自己还活着还是在庆国这个世界里。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躺在哪里。
低头有些困难但他从胸口处传来的疼痛里知道自己的伤并没有治好。此时房间四周里全是那些低眉顺眼的阉人正满脸惶恐地四处找寻着什么冒充着忙碌与悲哀门口处一群穿着御医服饰的老头儿们正哀哀戚戚地对着一位中年人说话。
“陛下臣等实在无法。”
中年人大怒道:“如果救不回来。你们就陪葬去!”
半昏迷状态中的范闲看着这一幕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只是唇角并不听他地大脑指挥翘起一角。
他在心里想着这倒确实是挺耳熟的台词只是你这皇帝到我要死的时候才来狠似乎做人不怎么厚道与眼前情况相比范闲下意识里更希望是父亲大人范尚书在对着太医大吼大叫。
想伸手拍拍婉儿地手背却没有力气动弹一丝体内无一处不痛楚无一处不空虚他强行提摄心神却是脑中嗡的一响又昏了过去。
当范提司大人还有余暇腹诽皇帝安慰老婆的时候整个京都已经乱翻了天。
皇帝遇刺!
这件事情不可能瞒过天下所有人所以很多人在黄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不过令百姓们心安的是陛下并没有在这次事件之事受伤。但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监察院提司小范大人忠心护君英勇出手亲手消弥了这一件天大地祸事然后不顾病后伤后虚弱之身自悬空庙追缉刺客入京终于不支倒地身受重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范闲在庆国民间的名声一向不错一闻这消息京都居民们大多端着饭碗表示了真切的担心与衷心地祝福夜里提着灯笼去庆庙替他祈福的人们竟是排起了长队。
城南大街的范府没亮几盏灯一片黯淡下人们手足无措地等着消息。范闲受伤之后被虎卫们直接送入了宫中陛下返京之后便将重伤之后的范闲留在了宫中令御医们寸步不离看着对于陛下的这个表示范府上上下下都觉得理所当然少奶奶与小姐已经入了宫还没有消息传出来不过传闻中大少爷被刺了一刀伤势极重太医一时间没有很好的法子。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户部尚书范建没有入宫只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阴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陈萍萍也不可能还在郊外地陈圆里看美女歌舞他坐着轮椅返回了监察院第一时间内开始展开对于行刺一事的调查同时接手了悬空庙上被擒的那位小太监和那位九品高手的尸体。
靖王已经赶进了宫中柔嘉郡主留在闺房里哭。
不知道京中还有多少小姑娘们在伤心。
……
……
二皇子紧闭着王府的大门严禁属下任何人去打听任何消息做出任何反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值此多事之秋任何不恰当的举动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大皇子守在抢救范闲地广信宫外面不停地踱着步。
宜贵嫔也领着三皇子站在广信宫外面。今天三皇子这条小命等于是范闲救下来的先不说宜贵嫔与范府的亲戚关系身为宫中女子的她也知道在陛下震火地背后所体现的是什么而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
皇后没有来东宫太子也只是在广信宫处假意关心了几句安慰了婉儿和若若几句又请陛下以圣体为重便回了东宫。
据另外传来的消息。皇太后虽然只是派洪公公来看了看但老人家此时正在含光殿后方的小念堂燃香祈福。
范闲重伤将死的消息让庆国所有的势力做出了他们最接近真实的反应。不免感觉有些荒谬的可爱。
……
……
广信宫以往是长公主在宫中的居所也正是范闲第一次夜探皇宫时便来过地地方但他没有在寝宫里呆过所以先前醒来的那一刹那里没有认出来自己是躺在皇宫里。虽然范闲是为了陛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但一位臣子被留在宫里治伤终究是件很不合体统地事情好在他还有个身份是长公主的女婿。
吱呀一声。广信宫的门被推开了皇帝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身旁泫然欲泣的范若若眉间略现疲态。姚公公颤着声音说道:“陛下您先去歇歇吧小范大人这里有御医们治着应该无妨。”
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那些没用地家伙……”
“陛下我想进去看看。”范若若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可是……太医正不让我进去。”
“嗯?”皇帝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他注意到范家小姐脚边放着一个很寻常的提盒。
范若若咬着嘴唇说道:“哥哥一直没醒来但虎卫说过让我拿他青日里常用地解毒药丸来想必是他昏迷前心中有数只是御医不……相信我的话。”
皇帝默然站在阶上御医治病自然有自己的程序拒绝范若若的药也是正常。但此时的皇帝与以往许多年里都不一样……似乎是第一次他现自己这么多儿子里面只有里面那个才是最出息的也只有里面那个才不是为了自己的位置而思考问题……
悬空庙上在那样危急的关头如果范闲第一选择是不顾生死的去救皇帝只怕多疑成习地皇帝依然会对范闲有所提防因为那样的举动也许正是他身为一位权臣想表现自己的忠诚给一位君主看而做皇帝这种职业的人向来不会相信可以看得见的忠诚。
可问题是……范闲选择了先救老三!
如果深究起来都察院甚至可以就着这个细节弹劾范闲大逆不道。只是皇帝本非寻常人物他却从这个细节里面自以为看清了范闲城府极深的表面下依然有一颗温良仁顺的心……就像当年那个女子一般。
很好笑的是范闲在那一瞬间根本不是这般想的问题是皇帝并不知道。
所以皇帝很欣慰。
在知道范闲被重伤将死之后他许多年不曾动摇丝毫的心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颤动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对范闲是不是压榨的过于极端自我怀疑之后他更是对范建感到了一丝毫无道理的嫉妒一丝不能宣诸于天的愤怒这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凭什么……就只能是你的儿子?
自己的几个儿子?老大太直老二太假老三……太小至于太子?皇帝在心底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小王八蛋莫非以为朕没有看见你故意踩中那个酒杯?
所以他将范闲留在了宫中一方面是为了尽快将范闲救活另一方面也是一位中年男人骨子里的某种负面情绪在作祟。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范建或许对于陛下的心理过程十分清楚所以在儿子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没有入宫。只是很黯然地留在了范府地书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