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喘着粗气,迈着疲惫无力的步伐。
不管怎么看,这名面目消瘦的男子都到了精神与体力上的双极限。
男子的视线已经有些涣散,除了双腿上的酸痛让他无比难受,身上的狩衣似乎也因为连日带月几乎没有正常休息的奔行而显得脏乱无比。
这本是有失阴阳师与贵族体面的事情。
但是——谁在乎呢,这地方,连个人都没有。
男子停下了脚步,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奇怪的声音。
尖锐的惨叫,鼎沸的咆哮,间杂着兵刃碰撞的铮铮之声,与蓄力待发的深沉呼吸。
声嘶力竭的呐喊,受伤反击如野兽般的怒吼。
停下脚步,鼻间似乎还带着新鲜的铁腥味,身上的湿黏无时不刻不在增加着他每迈出一步的体力消耗,清楚地感受着温热的液体从发间额角流下。
虽然知道这很大可能只是如同流水般溢出的汗水,但是耳边的声音与闻到的味道,无时不刻在暗示着某种灾难。
或许不抹脸上的液体,不看到一些什么,还能够保持最基本的清醒。
这是男子逃跑了这么久得到的教训。
这诡异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偏偏耳边总是响着最为震撼的嘈杂,明明看到的地方只是一片荒漠,鼻间却萦绕着最为深沉的血腥。
如果他抹去了头顶的汗珠,看到的却是鲜艳的一抹绯色……
那他一定会发疯的。
不过贺茂雉清还是拿袖子抹去了自己眉上淌下的汗水,若是眼前都失去了清明,只会让他对于时时刻刻的暗示深信不疑。
眼角余光看到袖子的布料已经泛黄,贺茂雉清却只能报以苦笑。
身边只剩下一些口粮与水,就在半个月前,他还申请北方寮的一个小队随行调查一个游魂的下落。
没想到跟丢了一个小小的游魂不说,居然连北方寮的同伴都不见了。
而现在,通过占卜术,以及在逃跑的小小间隙之间休息时所得到的梦中的暗示,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某个存在抹去了他在外界的痕迹,并且现在依然在“追杀”着他。
一旦他彻底死亡,那么外界的一切痕迹就会真正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曾经有一个天赋不怎么优秀的占卜师,贺茂家也不会有那么一个大占卜师的支脉的长子曾经活着——或者说贺茂家的这条支脉会收获一位天赋优秀的长子——虽然这个笑话不怎么好笑,但是能在被追杀时勉强在间隙间想起,也能够姑且消去疲劳。
或许这种苦中作乐的想法来源于某些对于这世间的眷恋——不管是看着天赋优异的弟弟成长为出色的阴阳师,还是内心对于自己命运的抗争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抗拒……
因为长时间的逃跑与不能好好休息的影响,双手已经不怎么能够稳定地画出精准的咒式了呢……贺茂雉清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双手微颤,调动体内的灵力画下了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
一个透明的结界张开,将他笼罩在其中。
鼻间浓厚的血腥味淡化了不少,耳边的喧嚣也似乎暂告段落。
贺茂雉清从胸口摸出水壶,打开了堵着的壶嘴,迟疑了一会,才拿出干粮吃了两口,然后开始痛饮清水。
不管能够逃亡多久,总不能够放弃逃亡,至少得让老爷子感觉到异常才行……贺茂雉清感觉自己的胃由内而外都散发着抗拒粗粝的干粮的意愿,久储的水似乎也带上了腐朽的味道。
艰难地咀嚼着干粮,和着有些变味的水咽下。贺茂雉清算着时间……
透明的结界对周围的环境光线的扭曲感逐渐消失。
已经熟悉的喧闹声与血腥味再度袭来。
贺茂雉清拍了拍脸颊,再度迈动双腿跑了起来。
……
眼前已经变黯淡了许多。
大概是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加上难以得到充足休息,身体与精神似乎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干粮不剩几口了,水也快喝完了。
不过水已经有变质的味道,每次喝的时候似乎都有种要吐的感觉。
男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身子早在这之前已经停顿下来,跪坐在眼中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在他手按在地面的瞬间,汗水滴落。
一朵妖艳的血色鲜花瞬间怒放。
“看来,逃不过去了。”男子不再挣扎,顺势转身坐在地上,在他的眼中,本应该是厚实不平的黑土地上,骤然溢出了无数的断肢残兵,折断的旗杆插在早已腐朽的尸体上,残破的旗帜就像有气无力的男子一般,微微摇晃,垂落在男子眼前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