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方才还白玉盘样的月亮,这时不知躲在哪片云后藏着了,只见得夜空繁星点点。
从医庐回来前,少陵已将剩余的七星岩叶片揉碎,投入了后堂熬药时取水的深井。
明日只需用井水熬煮些安神的草药,给病患服用即可。既解了这疫症,又不必暴露七星岩的存在。
喊来白术备下所需药材,安排妥当了,陆少陵却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从祠堂回来,更深露重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被沿路的草叶打湿了,加上整日奔波劳碌,不察竟染了轻微的风寒。
关上房门,将身体沉在热汤中,陆少陵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双眼微阖,脑海里出现了一段记忆:年纪尚小的他,捏着笔,一笔一划地给父亲写着灵位。本想偷偷地放在祠堂的案台上,却正巧被祖父撞见,夺过牌位一把摔在地上,又罚他在祠堂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
那时的少陵不明白,陆长安心中明明是念着他父亲的。每每提到陆文逸这个陆家曾经的天之骄子,陆长安言语间皆是怜惜,连眼中历经岁月打磨过的锐利也褪去了。
但他却始终固守着祠堂的规矩,不肯让陆文逸的灵位入宗祠。
几年以后,陆少陵才明白,身为家主,实在有太多的不可为了。
一夜浅眠,陆少陵辗转反侧间不觉东方渐白,晨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映得满室华彩。他抬手掩住眉目,正犹豫着是否要
起身,就听得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叩响,“少爷,医庐的各位大夫一大早都在厅上候着了,叔伯老爷们也都等着您了。”
“嗯,药材可备好了?等会同我一道送去大厅。”少陵懒懒的睁开眼,声音也哑的很。
话说完,陆少陵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幔许久,心里不知道几个小人在干仗:
这帮老人家真是精神好得很,才卯时,就齐齐来府上等着,叫人如何休息!
要不,还是起来吧?
不,再让他们再等一会也无妨!
罢了罢了,还是去看看。
陆府正厅,陆长安手中盘着一串菩提,正襟端坐主位,又唤了韩老坐于身旁。
毕竟是自家医庐的头牌大夫,医术享誉京城,老人家又上了岁数,站着等确实不太合适。
下站众人,噤若寒蝉,许是今日有家主坐镇,众人都端着身形,不敢怠慢,唯恐失了礼数。
陆少陵带着清晨露水的湿气姗姗来迟,踏入主屋,就觉着气氛凝重得很。
身后白术抱着一大捆草药,刚跟着进大厅,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吓得膝盖一软,华丽丽地跪下了。
“白术拜见家主及各位大人”,接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头的声音也是实打实的,听着就疼。
“少陵给祖父及各位叔伯请安,让各位久等了。”陆少陵作一长揖,其中不少人还回了礼,不过要是放在平日,这便宜占也就占了,回礼就别妄想了。
“行了,起来吧。”陆长安开口,白术这才敢起身,抱着草药颤巍巍地站在少陵身后。
这厮素来都是在药园里侍奉着,不得见这种大场面,今日难免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