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大巴离开颠簸的国道,驶上了平坦的高速路。车厢渐渐安静下来,一些人闭目养神,有的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梁杰躺在过道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是故乡渐远,对家乡人和事惦念;二是第一次外出打工,对前程未卜的担忧。
梁杰想到的先是母亲,妹妹外出打工,如今他也出来了,家里就剩母亲一个人了,一个人春耕秋收,一个人在家孤零零吃饭睡觉,该是怎样的孤独。后面又想到了林静,今天她到车站送行,虽然也说着依依不舍的话,但临别时他想拥抱她,被她侧身去帮提行李,巧妙避开了。
从初二开始谈,到如今他高中毕业、她中师毕业。五年了,身体语言从未有过如此僵硬。梁杰觉得她变了,变冷淡了。甚至他怀疑她巴不得他走,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其实他该知道的,自从林静当了老师,他决定放弃去读大学的那一刻起,他和他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只是谁也不想先说破而已。
正在恍惚间,一只脚从上铺伸下来,摇摇晃晃找落脚点,从袜子的颜色判断,应该是一个女孩的脚。脚在梁杰眼前晃了又晃,突然女孩手抓握不稳,身子失去重心,脚踩到了梁杰的手臂,一阵生疼。正想发作,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周芸!
梁杰!
怎么是你?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眼前这个人,周芸,她不仅仅是林静的好友,还是当年初中全年级的“风云人物”。
“不好意思,手抓把持不稳,踩疼你了吧?”
“没关系,不疼。”
“你这是去开学吗?听说你考上了C大?”
“不是,我没有去读。”
“哦,那有点可惜”周芸在梁杰脚边抖抖索索穿了拖鞋:“我先去上个厕所,回来再和你谈谈。”
“嗯,好的”梁杰随口应了声,遇见同学,他觉得自己有点窘迫。周芸留了长发,比以前更漂亮了。记得初中时,她都是清爽的短发,说话做事也爽朗,整天横冲直撞,像一个男孩的性格。不过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是他们班第一个恋爱的人,甚至比梁杰和林静谈得更早,更大胆。
梁杰和林静只是传个纸条,没人的时候偷偷牵个手。而周芸和高翔,直接谈到宿舍楼的小树林里去了,被巡夜的老师抓个正着。这件事惊动了校长,校长对纪律管理是非常严厉,平时学生犯点小错,第二天都会在全校早会通报批评,大点的错就把人带到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对于“早恋”,在他心里肯定是严重影响学习的事,大逆不道的事。
第二天早会,在全校师生面前,果然周芸和高翔如约“亮相”。高翔像做错事的大多数孩子一样,低着头读完了连夜赶写的检讨书。而周芸,站到台上像个没事人一样,左瞧右瞧,还把脚下一颗石子踢到前排一个男生的脚下。轮到她检讨的时候,她装模作样从口袋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学着校长平时的样子,对着话筒吹了两口气,才开始她的检讨,这个细节把台下的同学憋得满脸通红,虽然碍于校长的威压,但还是有零星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让大家晒太阳了!
这本该是大家在教室读书上课的时间,因为我们俩,你们不得不继续站着。刚才高翔同学的检讨很全面,很深刻,不过有一点点不完美。
高翔说,给全班同学丢脸。这个我不同意,我们谈恋爱又不是以全班同学的名义去谈,完全是个人的名义。而且,恋爱怎么是丢脸的事呢,爱是神圣的,伟大的,只有龌龊的人才觉得见不得人,是不是?
这里,我还要说一件事:动不动就把做错事的同学,拉到台上“亮相”,说小了是侵犯个人隐私,说大了是侵犯人权。假如遇到承受能力小的,想不开怎么办?跳楼怎么办……
周芸眼睛看着稿子,嘴巴说出来的却和稿子相反的话。期间校长暴跳如雷,叫人把话筒切了,无奈广播站离开会的操场太远,等人切掉的时候,周芸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