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吉尔伯特夫人来接露华回家,露华远远地向她招着手,大声喊着“妈妈”。
黄昏的树荫花丛之中,吉尔伯特夫人披着一头时髦的棕色卷发,她身材高挑、皮肤和露华一样白皙,左眼角有颗泪痣。边叫露华的名字,边笑着走过来,看到爸爸和我,她微微扬眉,额上出现一道浅浅的抬头纹,说出一句标准的日语:“初次见面。”
一阵香风钻入鼻中,我和爸爸都看呆了,爸爸说他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日语讲得这么好的外国人,而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母亲”。
露华披着一身金辉,攀着吉尔伯特夫人的胳膊说长道短;吉尔伯特夫人递给她一个水罐,一边用手帕摩着露华的额头、脖颈,母女两人的眼睛都是浅浅的烟水晶色,在夕阳之下,构成了一幅令我毕生难忘的场景。
去年,在纽约过圣诞节时,我第一次把这个记忆中的场景画成油画,认真地装裱好,作为礼物送给了奥斯丁先生。后来露华说,奥斯丁先生将这幅画与他的结婚照并排,挂在了他的私人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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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说,露华家与我家之间还隔了十几座房子,不算是“比邻而居”,但因为在这个社区,年龄是个位数的小朋友只有我们两人,所以交往比其他邻居要多一些。
玩了一下午球之后,我们几乎是立刻就熟识了。当晚相约回家时,得知露华家与我们租的房子如此之近,爸爸简直像见到了救星,连忙问吉尔伯特夫人:“令爱在哪里就读?”
这文绉绉的措辞把吉尔伯特夫人逗笑了,她表示,露华还不满四周岁,在美国,在日本,都没有上任何幼儿园。
竟然真的有工作族不送孩子去幼儿园?爸爸说,听到这些话,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他赶紧虚心请教。
接下来的周末,吉尔伯特夫人断断续续地讲了露华的教育安排:在美国,五周岁之上的孩童可以上免费的公立幼儿园,在那之前只能去学费极高的daycare或preschool,以接受看护、教给孩子们怎样与人接触为主,并不提前开发智力。所以就算很忙,她和先生都认为,还是让露华在熟悉的环境——比如自己的家庭,相对自由地成长比较好。
露华的父亲——奥斯丁先生在美联社身居要职,长居纽约,遇到假期才会来到东京与妻女团聚;吉尔伯特夫人自己的工作要在全世界疯跑——她自谦地这么说,不经常待在东京。最后她选择到哪儿演出,就把露华带在身边,当行程特别赶时,才让奥斯丁先生接露华去纽约长岛的家。
结果就是,虽然房子在东京,人却不怎么住在这里。露华经常旅行,小小年纪,已经可以自己熟练地换乘跨海航班,还能用九个不同国家的语言在机场对工作人员说:去这里、吃过了、上厕所、谢谢。
世界那么大,行行出状元。这扇新大门是露华给我开启的。
谁说带着孩子环游世界就不能塑造完整的人格?谁说非得坐在教室里才能学到知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