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那样的阴翳的环境中再次见到了林然。
他看见我的时候脸色全然没有变化,很自然的和我们打了招呼,很恭敬地称呼杨奇为“杨奇老师”,我也顺带沾了光,被称呼为“林老师”。
“说起来我的原名也姓林,算是本家。”他似乎是在对我说,但实际上他却看着杨奇。
“那算是有缘分。”杨奇附和道。
“林是大姓,全国姓林的很多呢?不知道寺朗是哪里人?”我问。这当然是故意的,我自然之道他来自哪里,我们天南地北,压根不算什么“本家”。
林然蹙了蹙眉,语气明显冷淡了些,道:“Z省。”
我笑了,道:“我老家离Z省坐飞机也要四个小时呢。”
杨奇大概听出了点火药味,赶紧开解道:“相逢就是缘,计较那么细干嘛,接下来我们还有好长时间要一起工作。”
这倒是提醒了我,接下来拍摄的几个月里免不了要朝夕相处,想想之前那么决绝地说永不再见,真有种老天故意作弄的感觉。
“是啊,相逢就是缘,接下来还要请两位老师多多关照。”林然笑道。我想他大概也想起了那日的话,才故意特特地递给我一个嘲讽的眼神。不过他很注意地避开了杨奇的目光。
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休息,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杨奇前辈才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和寺朗认识,之前有过过节。
“没有。”我说,眼睛却盯着远处的黛色的山,堪堪地避开了杨奇探究的目光。
杨奇大概看出我没说实话,叹了一声,道:“算了,这是你的私事,我管不着。但是现在我们是在工作,是公事,不要混入过多的个人情绪和私人感情,明白吗?”
我自觉理亏,虽说不是故意招惹,但还是赶紧点头答应。奇怪的是下午的时候林然也没再故意找茬,重又恢复了一张冷峻的脸——倒是很符合戏中人物,认真地和杨奇前辈讨论人物和台词,甚至每一个小动作的细节,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那个我熟悉的那个林然又回来了,那个认真的,冷静的,坚定而炙热的少年人。
拍戏是没有固定时间的,更没有周末,有时候天气不好实在拍不了便下班早些,有时候拍的不顺利便会拖延到很晚,甚至有时候还有大夜戏,都得跟着演员熬,实在是累得很,但却不得不说每天倒也过得很充实,不过编剧培训班暂时是没法上了。林然自第一天之后便再也没有故意找麻烦,我们的相处倒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刚刚相识的那段时间,陌生而平和,有时候杨奇前辈讲个很冷的笑话,我和林然也会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疑惑表情,然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期间,顾潇潇也曾来探过一次班,主要是来看林然,她一如既往的美丽而骄傲,不屑多看别人一眼。我知道她应该很热烈地爱着林然,不然不会纡尊降贵专程跑剧组来给他带各种好吃好喝的东西,对导演组的其他人也笑脸相迎,在林然面前,那个女孩放下了骄傲。
关于和林然一起工作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陈皪,一则因为陈皪并不知道我和林然的曾经;二则陈皪并不认识林然,虽然林然曾经拍过“思诺”出品的电视剧,也不过是工作上的一点粗浅交情;三则因为他们现在也没有必要深交。但是后来因为拍戏的时间过于飘忽不定,回去时间太晚了,陈皪说什么也要过来接,一开始因为陈皪工作忙,抽不出空便让杨叔叔过来,但到了周末,陈皪闲了,不用去公司,便要接送我上下班,我以太高调为由拒绝了他送我上班,平日里上班他已经很疲惫,晚睡早起,没能好好睡个好觉,所以我总希望他能在周末好好休息,但却没能阻止他亲自来现场接我下班,而那一次便刚好遇见一起和我收工的林然,脸色便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林然倒是表现得十分自然,道:“看来是有人特地来接你,真是羡煞旁人,用不着搭我的顺风车了,那么祝你、们、晚安。”说到“你们”这俩个字的时候还故意地在中间顿了顿。
我跑过去拥抱陈皪,他异常淡漠的表现让我分外疑惑。
“你怎么了?”我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口,问道。
“没什么?”陈皪道。
我以为是林然刚刚的态度惹怒了他,便解释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事情?你别理他,他就那样,喜欢故意捉弄人。”
陈皪很鄙夷地笑了一声,用一种异常平淡的口气反问了一句:“是吗。”
我终于觉得他的态度实在非常可疑,平常这点小事不至于让他生这么大的气啊?
“到底怎么了?谁惹你生气啦?”我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陈皪还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讨了个没趣,便也坐到一边不再言语。
空气仿佛凝滞了,短短一个小时的路程仿佛被无限拉长,变成一个个无限向下延伸的灰蓝色的圆。一个无底的深海,望不到头的无边黑洞,让我喘不上气,我觉得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即将在这无尽的无声的空洞里溺毙。我晃了晃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闷恶心,忍不住重重地揉按眉心和太阳穴,一等车停下,便立刻打开车门,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了?”陈皪担心起来,刚刚的不愉快似乎也被强行按了下去,伸手轻柔地抚我的背,帮我顺气,给我递纸巾。
“没什么,有点晕车。”我忍着不舒服,摇了摇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满不在乎地道。
“怎么忽然会晕车?”陈皪问。
这一问瞬间让我委屈起来,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涌上眼眶,“因为你啊,你干嘛不理我。”我捶他的胸口,哭道。
陈皪难得结巴了一回,道:“我,我大概吃醋了。”
“吃什么醋啊?”我没好气地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现在和他一起工作?”
“谁啊?”我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林然。”陈皪说。
知道从陈皪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他认识林然,或许还知道我和林然曾经的关系。
“你知道?”
“是。”
“你,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
“哦,你妈妈调查过我。”
“不,更早,早在我们在一起之前。”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他来找你……”
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
“他骂了你,你哭了,哭了大半夜。就那个晚上。”陈皪说。
我终于想起来,那个晚上我哭了大半夜,眼睛都哭肿了,忽然恍然,问陈皪:“那天晚上你没走?”
陈皪没有回答。我知道那代表默认。
“对不起,我,不知道。”
陈皪抱住了我,说:“没关系,是我错了,应该和你说清楚的。”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情,而且我和他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没告诉你也是不想你分心,你平时已经够忙了。”我越说越觉得心虚,声音也愈来愈低。
沉默。
“而且我以为只是一起工作而已,就这一部戏,这部戏完了就散了,所以···”我没法再说下去。
“恩。”陈皪只闷闷地应了一声。
陈皪的表现和平常太不一样,这让我有些担心。我想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却被他按在怀里,只能抱紧了他,道:“我保证,以后不管是遇到前男友还是前前男友,恩,虽然我没有啦,总之遇到曾经对我有企图的男性我都和你报告。好不好,你别不高兴。”我说。
“这听着还像话。”陈皪低低地笑了笑,道。
“我头晕。”我说。
“这种求原谅的方式可没用。”陈皪非常不给情面地说。
“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自己想。”陈皪道。
我很头痛地拍了拍头。真实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头痛,让我无法思考。
陈皪捉住我的手,道:“别拍,本来就笨,再拍就真傻了。”
“那我傻了,你还要我吗?”
“想跑啊,别想,傻了我也不放。”
我呵呵地笑。我想这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头很疼吗?”陈皪问。
我点点头。
“对不起,刚刚我不应该那样。”陈皪道。
“你说的,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一声不吭不说话吓唬我了。你有话,你生气、吃醋,直接告诉我就好,我又不会笑话你。”我说。
“真的不会?”陈皪很疑心地问。
我也必须诚实地承认,道:“嗯,好吧,会有一点点,就一点点啦……”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