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是谁?
此时正是由夏转秋的时节,广州府一片烟雨朦胧光景。空气中也多了几分凉意,几分雨气。黄昏时的一场大雨洗刷了广州府,街道上下都是茫茫雨景。
铺着大青石的西门大街笔直、空旷。街道上行人很少,纵使有那么几个也是打着油纸伞匆匆行走。
不同于其他人的匆忙,有一个男子却没有打伞,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雨中漫步。
那个男子身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布衣,脸色颇为苍白,头发蓬乱,嘴唇削薄,鼻子颇小,双眼却十分的大,瞳孔乌黑深邃。他茫然地望着街道,四处红瓦朱檐、古墙老树。大雨下得好猛,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
男子步履蹒跚,缓缓向前走去。终于在河边停了下来,仰天厉吼。
“我是谁?我是谁?这是哪里?老天爷,我到底是谁?”他吼尽了力气,双膝一软,往地上一跪,眼中泪水随着雨点哗哗而落。
他目光呆呆地盯着河面上因雨滴落下所泛起的波澜,低低地道:“月儿,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我去过你的家乡,坐着你经常坐的椅子,喝着你最爱喝的茶,我的心裂成粉碎,却再也见不到你……月儿,我错了,你回来好吗?”声音极低,仿佛呓语。
“老天爷!她在哪里?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啊?佛祖,你若有灵,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答案?你若有灵,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莫凌雪还是李凤歌?”他仰天撕心裂肺地大叫,泪水随着大雨滚滚落下。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已站了一个青衣女郎,打起了伞给他遮雨。那青衣女郎低声道:“你是莫家的大少爷,自然是莫凌雪。”低身将他抱起,一步一步往莫府而去。
莫凌雪醒来时,已经在一间素雅的房间中。他双眼睁开便见到头顶的白墙珠帘,伸手摸到一张鹅毛软被。屋子中有一座香炉,正缓缓升起袅袅白烟。彩帘低垂,暗香浮动。
“我还是在这里?难道不是做梦吗?”莫凌雪不禁苦笑了一声。他低下了头,杂七杂八的记忆涌入脑海,涨得他脑袋如裂,抱头惨叫。
良久才恢复过来,抬头茫然地看着四周。只见屋子中简简单单摆着一张书桌、两张椅子,墙壁上悬挂着两幅字画,一幅龙飞凤舞地写着两句诗,一幅画着一个舞剑的黑衣男子。
他努力甩了甩头,想把脑海中的痛苦记忆甩出去。
自从他第一次醒来便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过往的记忆似乎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努力追寻,努力回想,却再也找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所有的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每一个记忆片段都无比熟悉,却无法拼凑完整。仿佛从来便是残缺的,再没有下部分。只能在记忆片段中看到某一个场景,见到某一个人,却怎么也无法看清楚那是哪里,是什么人。
他第一次想起的人却是一个名叫“月儿”的女孩。他想不起月儿是谁,看不清月儿的外貌,甚至想不出她的声音。只是脑海中却深深的记得这个人,知道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可爱女孩。每当想起这个人,他的心便似缺了一块,痛至窒息。当他用力甩头,打算不再去想这个女子时,偏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涌进脑海中。
他想起的第二个人叫“李凤歌”,是个爱穿黑衣的男人。这个黑衣男人长陪着月儿,只要出现月儿记忆的片段,便有李凤歌的存在。李凤歌是谁?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十分熟悉。他甚至知道李凤歌的言谈举止是怎么样的,知道李凤歌的性格爱好是什么,但他却始终想不出李凤歌的外貌,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记忆中出现得最多的便是李凤歌追着月儿到斜阳绿柳,到寻常巷陌,到清明细雨,到烟花翠湖,和月儿走同一条路,喝着同一杯茶,赏同一片烟花。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想起的最后一人却是莫凌雪。莫凌雪,莫家长子。学武不成,学文不就。是一个体质极差无法练武、文采极低连乡试也考不上的废人。
在他记忆中,莫凌雪整天待在小阁楼饮酒弹琴,足不出户。在他母亲重病时,竟手抄几副“大悲咒”令婢女给他母亲送去。他父亲大怒之下砸掉他的酒坛,烧掉他的琴匣,莫凌雪回头便烧了父亲的书房。
在莫家人眼里,莫凌雪就是一个不孝不仁、靠着父母活着的败类。但莫凌雪仍然一往如故,独来独往。琴没了花重金再买,酒喝完了买大米自己酿。天天醉醺醺地坐在阁楼上弹琴喝歌,也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
这三个人的记忆片段不断交叉,每一个记忆片刻都看不清人听不清声音,却深深地刻在心底,仿佛那就是他亲身经历的。
他痛苦地捂着脑袋,靠在床边桌子,低低地喟叹:“我到底是谁?莫凌雪是谁?李凤歌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