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开口将事情原委好生解释一番,便见那小天兵已然冲了过来将我一把擒住,道:“今日你恶行昭昭被我抓了个现行,待琢玉上仙醒来定会将你严惩一番。若你想寻条活路,便快与我来,眼下正好有个机会,可令你立功赎罪!”
“……”
——
我跟着这执抢的小天兵穿过结界,一路狂奔来到海边。
只见眼前电闪雷鸣恶浪澎湃,天海之间唯有一道金光与一团红光不断冲击交缠,海水翻腾出巨大的漩涡,仿佛直通阴曹地府,却又转瞬卷向苍穹层云。
这应是真正的天昏地暗。
琉风殿下浑身湿透,立在一块嶙峋礁石上。见我过来,便施法将我腕上的十七颗碧海珠齐齐催动。待绿光亮起,他面上已毫无血色苍白若纸,但仍坚持着将一面.上有九朵火纹、好似神旨一般的东西放在我手里。
满面肃穆,沉声与我道:“凭着仙子前日所绘战图,我于叔父本已设下八重囚魔阵,将那玄蛟困于海下无法脱出。但因这海水之毒过于凶猛,前锋天兵已然折损过半。为保全余下兵将,叔父便只身入海与那玄蛟恶战。岂料那玄蛟族诡计多端,这三年来之所以每每食尽四九之数的凡人血肉,便是为了在今日化蛟成龙。眼下群蛟环伺,若叔父力竭坠海、一身真龙血肉丧于蛟口,只怕万界之中便要生出无尽祸患。”
我看了一眼海面上被冲撞的变了形的法阵,再看一片如血红芒中、那缕掺了金的流墨,道:“三殿下请直言,我该怎么办?”
琉风指向我手中之物,道:“此乃父神交于我的天界至宝之一——诛邪古卷,以龙族之血方可催动,诛杀世间一切妖魔。但此时囚魔法阵已开,阵眼又全系于叔父神力,他不愿开启,我等如若强行破除、定会反伤了叔父元神。仙子既身怀叔父之鳞,自可无阻而入,还望仙子能将这古卷交于叔父手中。”
我屏了一口气,心想熵泱神君大概是天下地上最为爱重兵士藏身的神人了。若我此刻胆小如鼠不敢前去,恐怕在场的一众士兵,尤其是那个一直于我身后虎视眈眈的小天兵,便会立刻扑上来将我嚼吧嚼吧给生吞了。
索性腕上挂着碧海珠,胸口揣着牵机伞,胳膊上还镶着龙鳞,兼之方才正好饮酒壮了一颗怂鱼胆。
我便当即紧抱着怀中古卷,在琉风殿下的满面恳切、和小天兵一脸意外的神色中,甚是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跳进海里去了。
疼,刺骨的疼。
哪怕碧海珠将我裹了整整十七层,那海中满溢的妖毒也如钢针齐射一般朝我扎来,叫我避无可避。
我在地府听过一种说法,据说有些亡者临死之前的境遇,会决定那人入了轮回道后会生成哪个物种。若此一论当真能应验在我身上,只怕来生,我应是会投胎成一只刺猬。
难怪熵泱神君不惜耗费如此多的神力,也要维持住这道囚魔法阵。若任由这玄蛟携着满海毒水流于大地,只怕凡界立时便会伏尸百万、血染千里。
阵中央神龙与妖蛟交战不休,谁也没有闲暇顾及我这尾混在浪中的微末小鱼。
我便忍着满眼刺疼,小心翼翼地循着那黑龙的残影游去。
越是接近一龙九蛟的战斗圈,我受到的阻力便越大,好比暴风骤雨下的一叶孤帆,虽可在海中潜行,却仍是飘摇不定。
碧海珠的光罩已碎了三层,我闭了闭眼,只觉周身的每一缕水波都仿佛化作了一刃尖刀。刀身锐利无比、且淬了剧毒,正一刃一刃割在我身上。
等到碧色如玉的光罩再碎七层,我便看见了刀刃上的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血。
只因,天界在天帝统御之下是那般清净平和,我既不必为着一己之安舞刀弄枪,也不像其他贤惠女仙那般喜欢绣花切菜。于是飞升八千年来,竟是连丁点儿皮外伤都没受过。
是以,我直至今日才发现,我身上这血的颜色,并不是恍若桃花那般艳烈的鲜红,反而淡的像是秋日残阳落下时扫过的那缕长风。
甫一入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色神龙似是感觉到了它此前寄于别处的鳞片正悄然接近,黑红纠缠的粼粼光影中,那双显得格外亮堂的金色龙目、竟有一瞬看向了我的方位。
我虽未能看清他那一息之间的眼神,但却亦感到胸中希望丛生。便更加卯足了劲,逆着往外翻涌的沉沉流波拼命朝前游去。
诛邪古卷坠在怀中已是重逾千斤,我抱着它却如同抱着一根浮木。
一接近这十只巨兽盘桓搏斗的当口,我便咬牙使出了全部仙力、对着黑龙所在那处精准地扑了过去。
然而,却没砸中。
那红色长虫一样只知道缠来咬去的玄蛟似乎也是些有脑子的,纷纷嗅到了诛邪古卷这位天生宿敌的味道。竟从战圈里拨出了两只体型较小的出来,伸展着獠牙利爪、一上一下地朝我头尾处攻袭过来。
若是一旦命中,相信我定会化成一滩无比惨烈的鱼肉酱。
千钧一发之际,我来不及细想,只摘了碧海珠手串往古卷上一套,借着两件宝物齐头并进的威力将它们通通掷向熵泱。
当光罩陡然离体,我便只觉周身每一处血骨经脉中都好似生出了丛丛荆棘,疼得令我只想一头扎进地底好生埋了自己。
两只玄蛟的利爪已近在眼前,我灵台之中却神奇地没有太多惊慌,只是颇为淡定地将胸口藏着的另一件宝物拿了出来。
牵机!该发挥一下你身为灵宝的实力了。
刚凭着感觉将红色小伞打开,还没等我想到这玩意儿应该怎么用,面前便陡然现出了一阵无比磅礴的金色灵光。
那光芒将乌海沉云一瞬消散,宛如百只金乌骤降于世。又恍若千万盏佛前莲灯齐齐盛放,一息之间便能洞穿古往今来世间万物。
我捧着这柄巴掌大的小伞,心中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困倦。
两只眼皮上似覆了昆仑山巅的千重瑞雪,我半敛着两扇睫毛,希望它们能替我遮一遮光,好叫我美美地睡上一觉。
玄蛟的身形已然于这片静止的光阴中凝固成巨大的阴影,渐渐崩碎,化为几缕血色飞灰。
既没了危险,我便索性不再强撑着一口仙气,化成原身,飘着白白鱼尾悠悠然沉了下去。
两眼余光中,远处的黑龙脊背蜿蜒有力如苍穹之下最雄奇壮阔的山脉,它一跃飞至,转眼便到了我的面前。
龙口微张,将我轻轻衔住。眼前,终是没了那恼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