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面条均匀细白,面汤清澈鲜香,里面没有蛋,没有菜,只撒着一层碧绿的葱花。
我穿着一身无比应景缝满补丁的逃难衣裳,举着两根长短粗细皆不大一致的木筷,一时间几乎有些诚惶诚恐。
紫嫣仙子坐在我对面,麻衣布裙,头戴荆钗,脂粉未施的绝色脸蛋上甚至沾了一点柴木枯枝烧出来的灶底黑灰。
她面庞上带着一股亲切熟稔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意满带关怀,道:“表姐,一路远行应是饿了吧?这面是我亲手做的,你快些趁热吃。”
我只好也僵着脸,露出如她一般亲切又熟稔的微笑,做出一派动容到牙酸之状,道:“多谢表妹。”
然后低下头,活似一连三天没吃饭的荒土饥民那般挥筷如影,大吃特吃了起来。
……
脚踩昆仑山下的人间凡土,头顶一间破败的不成样子的茅草屋。
从跨进门槛直到现在,我其实一直满怀一腔担忧踌躇——生怕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便会将上头这不甚结实的屋顶震塌,随后于良辰吉日之际将一干人等全部生生活埋。
随后,红事变白……仙生不在……
而占据桌子另一角的濯濯公主,则呈现出了一派早已习以为常的安然从容之态。
哪怕已有数根茅草追着一捧落灰、一并施施然如雨落下簪满了她的发顶。
她也依旧是面不改色地捧着那只做工粗劣还豁了一道口的陶土大碗,品着什么仙家醇酿一般、慢慢啜饮里头盛着的二两清泉白开。
我满足地喝了一口无甚滋味的寡水清汤,抬头时,正见半开的窗户前掠过一道黑影。
伴着“扑通”一个展翅,传来几声甚有气势堪比鹰啼的高亢鸡鸣。
相较起来,后头那年轻男子的声音竟显得有些被比下去了,于漫天豪情如雨的鸡毛映衬之下,中气不足文文弱弱地喊:“…小灰,你…你快别飞了,停下吧。”
我鼓着腮帮默了默,觉得他此话很有些毛病。
一只微小蝼蚁尚且贪恋于生,为何如此雄壮的公鸡就非得引颈撞刃自寻死路不可?
紫嫣仙子却坐不住了,走到锅灶边提起一把于经年累月之中被磨得甚是削薄锋利的砍柴刀,走出门去,脉脉含情温柔似水与那人道:“相公别着急,我来帮你了。”
我抿了抿嘴,默默看向身旁这位好歹曾与凡鸡同出一源的神鸟。不知真到了开宴之时,她能否忍心下得了嘴。
——
昆仑仙宫亘古时代便存在于世,礼制森严、繁复无比。
甫一入内,我便跟着宫中一众彩衣庄严的仙侍,对着天上地下四面八方、连带最后觐见的西王母娘娘三跪九叩朝拜了个遍。
还没等把格桑送进待客到的厢房呢,又被两位青鸟族的姑娘提溜了个正着。
好端端一位仙籍在册的白鱼仙,愣是叫她们给我打扮成了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模样。
连声招呼都未来得及打,便背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淘来的破烂包袱,尾随着青鸟族现任领袖濯濯公主,被发派到了这处荒芜一片罕有人烟的小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