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嫦娥亦被他四面八方欲倒不倒.的艰难模样.逗得生出几分芙蓉笑色,连唤出的云朵里亦沾染了些许斑驳霞光。
——
天河军营。
正逢午后近暮之时,流云似血、苍颓如烟。
漫天兵戈豪情阵阵之中,我一眼瞧见的不是营地中央.方才被人点燃的雷鼓天火,而是北侧塔楼之上高悬的一口青铜大钟。
约有丈高,坚硬浑厚、远胜寻常兵器,钟身篆刻着洪荒时代的百兽奔原图景,间有黄金铭文流转光华——于日久传闻中,那是唯有血勇之士方配聆听的蛮古战歌。
摇了摇头,无需自省,便知血性悍勇之类诚然从未与我有关。支了一手轻扶耳畔、细细捕着拂过钟面的朔野之风,果真连半点曲调也未曾听出。
一手挽了嫦娥,再一手牵了木鱼,三人一兔撤了脚下白云,从半空中一道轻飘飘落下。
甫一及地,便被四周黑水狂潮般的激涌仙流.冲了个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幸而先前无聊时、跟着格桑扎了几日马步,此时下盘尚算稳妥。忙伸手一揽,将腿边木鱼整个抱起,免得这孩子还未及能见天下万界繁华美景,便半路夭折、一不小心化为了他人的足下尘泥。
木鱼毫无挣扎地被我乖乖抱着,还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好令我之双臂能少使些力气。
嫦娥我倒不担心,只因她早在出发之前、便在所穿衣裙上.撒了整整一玉瓶的午时花香,用以遮掩原本日久携染的桂枝馥郁之气。
且因着武将仙力.比之文官散仙之流.大多要高,未免易容术法遭人识破,便令我直接拿了笔,按她言语所示、辣手摧花一般.将其一张绝色面皮.死命往丑里画。画完了,还特地多染了些彩、自行于一边眉尾处点了一只相当俗气的羽纹蝶。
此时便叫谁来往她面上一看,便定当都以为.这不过是个姿色普通上乘的花族女仙,不至过于引人注目。
果真,于里里外外纷纷叫嚣着为嫦娥仙子而战的愚蠢男仙之中.闲逛了好几圈,都未有眼尖之人发现真正的嫦娥仙子已然到场。
我见状颇为自得地点头,觉着不过几日,我这画艺又着实精进了不少,笑眯眯将头一扭,忽见纷乱闹景中出现了一位熟人。
——琉风殿下。
……稍稍讶异之后,我很是坦然地放下了心,毕竟无论来者是谁,只要不是那位肉麻兮兮的沧离大殿下便好了。
琉风殿下虽不是龙,但想来目力亦是甚好,愣是越过眼前漫漫如堆山的昂扬头颅、绕了个大弯后.急转而下,一眼瞧见了其中缩头缩脑的我。
“点绛仙子。”明俊清雅如若幽谷深流的面庞转瞬便高居眼前,他念经一般念了一声我的名字,远山眉宇一片平和,羽睫微抬仿佛为我指了个方向似的,道,“叔父此时远在天河对岸。”
“呵呵”干笑两声,其实我更想听到.后羿近得戳在跟前儿。
抱着木鱼施展不开大礼,我只好朝他挤出了个感怀之笑,道:“多谢殿下告知。”
天边红日将将入海,剔透白月显了身形。
琉风殿下的墨蓝双眸被夜风一吹,似乎更加好看了一点,施施然于我臂弯一望。木鱼虽不知眼前究竟何人,但亦甚是机灵地抱起肉拳、朝他作了个揖。
我摸了摸木鱼的黑润发顶,再抬头时,便见三殿下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我身侧。
顺着他目光一齐、往改头换面的嫦娥身上看去,忙开口救场道:“这位是小仙好友,厄……她是……”慌乱之下,平素便不甚灵活的舌头登时打了结,我心中后悔不已,未提前让嫦娥取出个化名。
索性嫦娥惯来比我聪明,仿佛料知后事似的、从容不迫地开了口:“小仙名叫吟闤,见过三殿下。”
银环?好俗气的名字……我心内笑叹,原来嫦娥情急之下,亦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想不出什么优雅脱俗的如诗字眼。
琉风殿下微微一颔首,算是还了礼,道:“二位仙子可是来此观赏武斗?”不待我或者嫦娥回答,便又道,“此处仙流鼎沸过于嘈杂喧闹了些,非女仙观武之地,二位请随我来。”
言罢转身,淡蓝衣摆飘袂如水,肩踵未沾,轻而易举地于众仙之中分出一条明路。
我一愣,不想这年头的少年郎都是这般仙德昌茂,热情友好。
嫦娥凑到我耳边,指了指那甚是潇洒疏朗的背影,低声道:“还不快些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