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雷光幽玄如墨,仿佛淬了毒的流火。我痛得直欲满地打滚,好将遍地霜雪裹缠于身,托其为我扑灭背脊之上的血肉焦香。
然此一身愈加疼痛如割,我便对怀中幼龙愈是怜惜入骨。满腔纳闷郁卒.并着肺腑肝肠之间翻涌而上的鲜血,被我一同抵死于齿缝舌.尖。
竟猜不出是怎样的命定苦难,叫这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最后一丝龙族血脉一经出世,便要经历如此浩瀚无阻之劫……
——
西天王母似对眼前这般景状早有所料,敕令全境生灵尽避结界之中,只余她一人、自昆仑主峰之巅观望许久。
天衣飘袂,流华芳野。
终是看不过眼似的,拂袖而动,挥出一团氤氲如雾的云,将我满身血色轻柔一裹,推下了下方的无尽雪崖。
……
待我连飞带爬地扑腾上高逾万丈的冰寒绝壁,便见五色凤鸟已然破了结界、绕羽环飞,齐齐簇拥着当中盘坐的苍白女子。
金乌堪破层云,流光倾泻而出,绽着涟涟异彩。
而我面前的西王母,华钗退去,宝髻微凌,青丝凝霜,唇若衔雪。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没了平素好似云霞珠玉一般的盈盈光彩,竟仿佛蕴了一缕将散的飞烟。
我如松石僵立,不敢妄动。
西王母见状,则将眉梢微挑,神情间流露出与初见时一般无二的尊荣桀骜,话语微吐,却又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踌躇担忧。
微声一叹,如若扑面的细雨,敦敦慈声,轻唤了一声“灵枢”。
她似有些不解,与我悠然一问,道:“既将己身作甘露,你又何故……非得去润那无根之草?”
闻此话语,我满心愧对已然无以言表,只得徒然空落两行热泪。
——一滴从风而飞、坠向远地,救活了隔壁山头那片被灼得半死不活的凤栖梧桐。一滴沿着面颊.溅入怀中龙口,叫它受了祥润之泽后、酣然入梦。
我灰败着眼、好似囚首丧面,半晌才于五内惊痛之中回过神,道:“……我见世间绿竹无心,可它仍旧能活。生一副柔韧不折之躯,天然如玉之色。且一旦枝叶抚风,便宛如鸾琴鸣动。那声音如此好听,甚至…不逊于曾经的四海龙吟……”
屈指抚了抚腕上.冰晶一般剔透的幽凉鳞片,见它眉目天真,未染愁苦。
便又怅然道:“凡竹一晤,便已如此令我喜爱惊艳。何况……是这相伴了不知多少年的小龙?”
许是我头破血流一身凄惨的模样实在有碍观瞻,西王母眉间一皱,仿佛无法忍受一般别开了眼。
当下将声调一寒,强而又硬地戳破了无视许久的一层窗户纸,耐下性子与我告诫道:“龙族玉卵,灵璧为棺。若以因果缘劫之法来论,此子注定与世无缘。哪怕今朝借你之血生出神魂,亦终是难逃来日早夭之命!”
闻言,我有些涩然,揉了揉一双核桃似的眼,仿佛数千年前一口吞下的铁石秤砣.终于掉了底,敬仰天颜与她追问:“灵枢无知,不若西王母娘娘这般有见识。不知娘娘是否晓得,诸天万法之中,以何能救?”
非我没了神智胡乱投医,而是昆仑全境无有不知,西王母娘娘对着底下的一干晚辈,看似积威深重不容置喙,实则却是满怀包容能退则退。
譬如今日,明知劫难无转,却仍是出手相救。
果然,西王母端然沉凝细加思量好半晌,终是松了气力、出言为我指点。
道:“自古缘劫双生,止休复来皆以五百年为期。五百年后,劫雷再降,其威压之势相比今朝尤胜数倍。你若不愿这条白龙赴死,便携它同入五浊凡世,以神者之身行仁善之举。天道至公,定会为你广结善缘功德。届时,你便将一身功德转渡与它。如此,或可以缘渡劫、消灾解厄。”
乍见半眼希冀,我不由泛出笑色,跪雪而谢。
西王母心胸如海,这会儿忽而一笑,竟与我戏言:“可惜神命无转,否则,我便托阎罗老儿给它书一个乱世明君之命,叫它以己一身担起苍生沉浮,时时操劳,夙夜难寐,生时颠沛流离、不得半点真心,死后亦遭子孙践踏、无有一缕香火祭奠。苍天瞧了解气,或许便不会如此量小,竟与一条初生小龙这般苛待。”
我亦随之展颜,却未曾料到,此时作雪玉水镯状盘于腕间的小小白龙,有朝一日,会当真成了九霄云外的万界之主,悲天下之艰,悯众生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