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哪怕我一朝不在,想来沉璧,应当亦不至过分悲戚的吧……
经此一番如斯畅想,叫我老怀畅慰之下一个醉态复萌,索性晃悠着身子转出殿外、将自个儿缩成了一滴露。圆溜溜的头尾.顺着迎面袭来的银月凉风微微一飘,便正巧砸中了青天碧水之间的一片莲叶。
我便趴在这莲叶尖上,宿了一宿。
星辉作软帐,云缕堪为床。清波如秋练,摇曳也生香。
迷迷瞪瞪的,我又做了一个梦。
近百年来,我几乎日.日有梦。
当年,荒山上的朱厌曾与我说过:“神一旦做了梦,便离死不远了。”
那时,我还尚未化出人身,厚颜腆居瑞兽之名,却不专思修炼之事。每日没心没肺,只晓得踏遍山头,四处去觅食。
于此食上几片嫩绿如翠的鲜甜草叶,再去那饮上几滴晶莹如珠的月华夜露。
虽这二物之灵气已然足够饱腹,但,却并不能令我这贪心小兽满足。
只因我最想吃的,实是那百丈桃木上结着的红玉灵桃。
可惜背上一双羽翼未丰,担不起下头的满身肥肉,既飞不上天,便摘不了桃。以至我每每驻足树下垂涎三尺,却始终无法一偿夙愿。
如此长年累月地一望半天,终于某一日,惊动了树冠之中小憩的朱厌。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我骇得足下一滑,直滚了老远。
然出乎所料,朱厌虽是一只于凶兽之中亦是赫赫有名的恶煞,但却并未一怒之下、便将我这聒噪之兽.直接拎上点了天火的玄铁烤架,反于须臾微顿之后,又爬回了树上,随手摘下两只通红水润的灵桃,无比精准地抛到了我嘴边。
于是,我便坚持不懈,将这天降白食蹭了七百年。
或有暖饱无事之时,我亦会稍动脑筋加以思量。觉着……朱厌之所以对我如此之好,应是因我与他相貌相仿,皆生了一身白毛。
待我之身形长到原来的两个那么大时,朱厌便不见了。
桃壤绿影之下,只剩一捧被风吹散了的灰。
彼时,正逢凫篌自凡界复归。
他亦来到了这株大桃木前,蹲下身子,信手拨了拨那捧灰。动作随意、却莫名透着一股子轻细,仿佛……是要在里头寻出什么东西。
然直至金乌坠天、落于长梧之海,凫篌却仍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寻出来。
他便是在这会儿变了脸,从面无表情变成了阴沉不定。
一语不发,直接将身形一转,伸出好似铁掌的兽爪,动辄如闪电一般、抓住了兀自于旁观望许久的我。
可怜我还不及反应,整只兽头便都被他压在了地上,其力气之大,直砸出了一口浅坑。
我本能地便要挣扎着抬头,只望临死之前,至少能与他诉上几句求饶之语。
未及开口,却被凫篌那恶兽先行抢了话,他似怀一腔冷怒、又似拥了一念虚无,张开一口森白兽齿,于我头顶冷然道:“小东西,你可记住了。若想活得久些,便千万别学那只白毛猴,尽做些空梦!”
……
因着先后得了两位已逝前辈的敦敦教诲,故而,我以为“梦”这种东西,于我们神而言,当是一种病。
而我,显然已是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