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纳闷不迭,只道这人究竟是怎么喝下去了,他受了伤的原竟是舌头吗?!
闻声而来的徐军医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于这碗中望了望,随即嗫喏着开口道了句:“小阿啄啊,这小熵炴……莫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呀?”
“……”我捏了捏药碗,咬了牙不冷不淡道:“并无,阿啄一个小小女子,怎有资格去生元帅大人的气呢?”这人便是负伤忍痛、带兵战死在沙场,被葛云取了马革裹起带回来,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徐军医捋捋胡子,“哦。”
我被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哦”揶揄地低下了头,眼尾余光中,却见熵炴拥被半坐于床头、朝我温和一笑。
那笑容浅淡而苍白,却奇异得玄妙好看。令我于此一瞬须臾中,仿佛听见了软红千丈.寸寸花开。
——
相比徐军医时常与我斗智斗力、千方百计地拼着一口几近掉光的牙齿要吃糖,熵炴养病期间便要配合得太多了。
至少,他能面不改色地喝下我添了双倍黄连的汤药,且从不动手推脱或出言抱怨。
我虽对此深以为奇,但却并未就此停手,反而更加孜孜不倦地晒起了黄连。
午后,熵炴一堆军务只批了半堆,便披衣睡着了——自然不是这人软下铜铁身段有意悔改,而是本姑娘串通了火头大哥,又往他饭食之中掺了半枚瞌睡丸。
生死一仗都打完了,这些个繁文琐事便都交给旁人做不就是了。
轻轻一招手,早已埋伏于门外的洛正果便探出了头。愣是以一张天真可爱的娃娃脸,做出来一副偷奸耍滑的蟊贼相,悄声道:“阿啄姐姐,我来了!”
接着,立于平地飞身而入。待轻手轻脚取过公文,再飞身而出。
风过无痕,针落有声。偌大一间亮堂堂的屋子,便只留下我与熵炴两人。
一时兴起,我伸手取了熵炴指间之笔,倒将过来于其面上细细描画。觉着这人眉眼唇鼻,似乎无一不精。当真像是一幅画,且这画中之人,似也生了魂。
……
空度小半日,待我于小憩之中醒来,便见天边斜阳已然漫了窗。
双臂所伏桌案甚是古旧,却叫簇簇晚霞漂出一眼化不开的暖黄。
怔忪双眼中,只见熵炴这人正坐于我身旁。一手执卷细观,一手端药慢饮,仿佛正于庭院之中静坐赏花,眉目其间尽显一派如故安然。
我约莫还没醒,开口便问:“这碗里莫不是掺了糖?”
说话间,熵炴正好喝完了最后一口药,悠悠咽下后便将空碗轻置于案上,与我解答道:“姑娘适才眠寐之中,在下不好搅扰。这药,是在下吩咐葛云熬的,用药用料.均是按姑娘原先的方子来办,未有丝毫减少。还请姑娘放心。”
我凑近碗沿轻嗅,果然与我熬的别无二致,便连那多出来的两倍黄连,亦都放的一丝不少。
再思及这人竟是如此配合着任我折腾,心中莫名便升起了一丝浅浅愧疚。
问道:“徐军医惯来坦诚,想来早将我多添黄连之事告诉了你。平白无故多食了好些苦,你却为何不生气?”
熵炴摇摇头,声音很是宽和,道:“在下很欢喜。”
我闻言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欢喜?!你竟原是喜欢吃苦的吗?”
熵炴周身沐着光,垂眸望了一眼碗底药迹,忽而抬手、向我缓缓探了过来,口中道:“此药于我有益,熬药之人亦与我有意,熵炴……又怎会不欢喜?”
话音刚落,那微温指尖,已是触了我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