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我默默长吁一气,将手中执的一双缠金丝镶碧玉、一看便很是名贵的避毒筷子缓缓放下。满心畅快慰藉之余,亦不由自主地默念了一声佛号。
再抬起眼,瞧见对面端坐一身华裳贵气逼人的情敌,也都觉着仿佛可爱顺眼了不少。
既是心满意足,我便诚然觉得自己很是大度。而于此一点,便已印证于我此刻身前之“大肚”上。
前话不长,可容细表!
话说——东黎都城之中,有一座闻名遐迩的七宝斋。
熵炴平素下朝或练兵之后时常会途经此处,为我买些当下时兴的香茶糕点。一来二去吃着,唇齿舌尖四溢余香未有断绝,便也就暗自惦记上了。
只可惜,熵炴一贯闲少事多,熵姜又生性嗜辣,令我每每想来亦都是无人相伴,故而便能一直懒散着性子、不欲迈着两腿独来。
偏巧,那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明瑶公主.竟似冥冥之中.与我有些心有灵犀,先是于庙堂之中悄然递了一纸信笺,而后待我将将迈出府门,便被早早候在街角的一顶青绸软轿径直送到了此处。
一经入门,五色之炊烟瞬时扑面。
叫我立即如临大敌一般捂了脸,若非再有一层尘寰印严丝合缝压着,险些便要当场原形毕露。
且虽整座辉煌芳香之楼宇.皆已经被面前之人.大手一挥全权包下,但这皇宫中的金枝玉叶素来金贵,故而此番待客之时仍是挑了个雅间儿中的雅间儿。
浅蓝华服,桃粉花簪,另以一方轻薄锦绣遮了半面。是以,纵观她整张脸上,我唯一能见的便是一对华丽丽的杏眼。
此时,那镶杏仁儿般水汪汪清亮亮的眼睛.正百般挑剔地与我望着,左右横侧如视峰峦般.各望半晌,才显出一副恍若.立地升了天似的.趾高气扬。明明坐着,却愣以一副居高临下之态问询道:“你……便是北辰军中的军医?”
我笑眯眯欣赏她面前的糕点,另分神与她打过招呼:“正是。公主殿下安好啊!”
“咳—”明瑶公主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拂一只袖子若分花,再拂一只袖子似拂柳,慵慵懒懒.指向旁侧一只未有绣垫的梨木圆凳子,恩赐一般道:“坐吧。”
我便接了这恩赐,依言坐下了。
然静卝坐许久,却仍没等到她再道一句:“吃吧。”
于天物暴殄、满桌糕点全然冷却之前,我终是抑制不住口中之三尺垂涎,心卝痒难耐道:“不知今日公主唤阿啄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闻声,明瑶公主这才屈尊开了金口,开门见山道:“你今年岁几何?”
唔……这可有些犯难。我于计数之道一贯不甚精通,又怎算得清如今年岁之上的零头之数是为几何。一时急急咬了牙,忆起前次熵炴道我身为医者驻龄有术,时隔三年、却依旧一副从前初见般的.十七八岁少时模样,便腆了张老脸厚颜答道:“阿啄今年十八。”
闻言,明瑶公主面上两笔精致峨眉陡陡然一挑,睫毛微微一垂、似瞥了一眼我袖口,立时紧蹙如险峰,又问:“你腕上那镯子是从何得来?!”
嗯?!我有些惊讶,不想这人间公主的眼神竟如此之好?隔着三层水纱,却依旧能瞧见我这袖中景色。
回过神来便暗自摇头,只觉这口气未免太过凶恶!
是了,若论起女子之仪容情态,这凡间的明瑶公主.自是全然比不上云海天界的韶光明鸢——那可是沉璧于百年间千挑万选,正正经经的好仙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呢!
然,既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便将袖口浅纱掀开,露出里头纤秀明润的一环丹霞水翠,与她释疑道:“这是熵夫人赠与我的。”
“啪嗒!”一截芍药色的蔻丹竟是应声而断。
我瞧着她那指尖溢出的丝缕艳色,便只好顶着她一番目眦欲裂、将左手袖口复又掀了掀,掏出一方帕子并一只药瓶。
理所当然道:“俗说十指连心,这指尖微末处轻易疼痛起来、便已很是消磨人,阿啄这便帮公主包扎一番吧?”
片语道完,不想面前身为正主的公主还未说话,旁边那梳双髻的丫鬟却是上前一步先开了口,很是眉飞色舞道:“公主身份尊贵,岂能容你这卑贱之人轻言玷污?!”
额……我倒是忘了,军中有军医,宫中想必自然也有“宫医”,实在不必由我这民间游医来戗行。
便退居喏喏道:“是,阿啄失礼了。”
一只打开的瓶塞将将扣上,对面华婉丽人却与我伸出了一手。明瑶公主双眸微抬,眉眼清明、平视于人道:“那就有劳。”
短暂愣了愣,我只得又道:“公主客气了。”
便往面前这秀白葱根处匀匀撒了层药,继而展开帕子,细细裹缠起来。三两下处理完,这善行之善报便也飞速呈递与我面前。
嗯……这明瑶公主什么都好,只可惜用起点心来实在过于细嚼慢咽了些。她不过执着玉勺.刚饮下半碗燕窝羹,我便已然生生将自己吃的肚腹如球。
想这般饕鬄降世之雄姿,委实世所罕见。这不,便连方才与我训话的那名小宫女,也全然弃了先前不屑一顾以鼻观人的高昂情貌,眼若铜铃、目不转睛与我瞻仰着。
闲闲啜了口茶,我只觉这皇宫长出来的姑娘当真没见识,定是此前游历过少,未曾见过边陲之境流离失所的饥民!相较起他们,我这举止便已算是一等一的脱俗优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