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嫦娥万载一日的清冷性.情,想来此伤应是与她有关,指不定……便是因她而受。
沧离振臂挥剑,无比利索地甩落剑上鲜血。唇角刻薄、如同一杆开山长刀:“我原本不想杀你,可不想琢玉的蛊虫足可操控天界诸仙,却独独对你无用。同为神子,他如此薄待于我,却令你继承了龙族神力!”
琉风面上罕见地白里透淡红,仿佛九幽冰泉忽生熔焰。
然屏吸忍着一腔冷怒未及答话,便叫一旁的嫦娥赶在他之前先行开了口。
兰紫裙摆浅沾绛红,好似一簇灿然风信,任阴云骤雨狂覆、却依旧分毫未动其间绝丽。她直视沧离,淡雅玉容微愠:“父子因缘本就天生,可你今日之举已是谋划良久。既不视陛下为父,又何能要求他以你为子?!”
一番话说得金声玉振,掷地有声。
饶是沧离隐忍如斯,却也被嫦娥此时的横眉冷对.激得面色微变。
我盯着他执剑的手,生怕他一时火冒三丈,便要直接砍下嫦娥的头。
好在沧离虽已确定是个弑父夺位的狡猾之徒,却同时亦也是颗半大不小的情种。剑光四射激荡,却仍是没有当真挥洒而出。
沉默半晌,他方才阴鸷地抬起眼皮,情态温和面貌却扭曲。
“仙子……”沧离恻恻一笑,露.出半口森白雪齿,“你是万年以来.冰清玉洁目下无尘惯了,又怎会晓得万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天帝陛下,于人后时是怎么对待他的女人!”
他转过身,紧盯着沉璧的脸:“我母韶光爱你甚深,不惜为你献上了整个重明羽族。天界相伴数万年,她不过是一时心生妄念、偷走了白泽之角,藏入腹中孕育成胎。而你……我的父神陛下!你竟在灵犀出生之后,便将她杀了?!”
此话携冰,砸得星火穹庐全然冷寂。
像是所受惊愕太大,嫦娥百年难见地瞪大了一双秋水明眸,竟似极了万兽园中不甚讨她喜爱的猫眼。
满目仙神之中,唯有位居中.央的白衣天帝依旧如水漠然。
直面长子满面痛色的凶煞厉言,亦只是轻柔缓慢地将唇.瓣扯开,随后淡淡笑道:“原来那时你在?”
沧离便更加激动了,他一剑削断了一截梁柱,叫道:“是,我在!”
“包括后来你杀明鸢帝妃之事,桑落也知!所以,他搭上了自己的弟.弟,而我……”顿了顿,他道,“利.用了灵犀!我兄弟二人所谋一切,都是为了替母报仇,为了……将你坠下九天!!”
嫦娥樱.唇微启,似乎已经被这剖天隐秘惊得哑口失言。
半晌,才颤颤言道:“……陛下杀妻,桑落杀弟,而你……要弑父?!”
许是为防嫦娥受惊过甚,沧离抬起未执剑的那手、轻.按一侧眉骨,似要强行敛住眸底的喷薄凶色,好能露.出原先.惯常示于人前的君子如沐之气。
安抚住胸中猛兽,他继续对着嫦娥如夕朗笑:“有何不可?他造杀孽之时,便当料到因果得报之日。”
说着,又转而与我望来:“是吧,姑母。”
我抿唇无话,方才但入幻域穹庐之府,抬眼便见灵犀大错已成。再叫琢玉一根灵针扎下,我便已是身如枯木。此刻除却面上耳眼二物,竟是半点言行无出。
几步开外,裙带如云的“灵枢神女”歪倒在地。半靠身后廊柱,已然不知睡了多久。
耳畔吐息微温,却是琢玉动手之后凑上前来,带着几分餍足之态的与我叹道:“可算将您二位配齐了,相识数载,祖师可将弟.子瞒的好苦。”
明明言辞甜软,我却如坠冰窟。
——
而后之事好似掠影浮光,叫我每每夜遇陈年,便如昨日初见。
先是角落中观战许久的桑落徐徐动身,掏出一方轻云织帕蹲在灵犀身前,为她擦.拭零落颊边的淡红泪血。蓝绿异瞳美如深林碧水,片眼未望沉璧,然却在退居阶下之后,朝着生身之父三行叩首。
叩完,又如来时一般闲散信步行出府外。仿佛今朝过后,世上万般的苦痛欢欣之事,便再也没有一桩半件与他有关。
桑落走了。
沧离还提着剑!
穹顶之外雷鸣不绝、电光如雪,映得他笑容阴森而冷冽:“我的好叔父,天界军士之中,哪一个不曾供职于你麾下?而你素来爱兵如子,又怎可能当真下得了手?”
我明悟。
想来沧离应是早与琢玉合谋,令其制了什么用以驱仙之蛊,好来操动外头一概天兵为他所用。截住熵泱一时半刻,便能叫他改换山河。
话音方落,沧离掌中那金光灿灿的三尺宝剑便已随主而动,剑尖直指沉璧额前。
瞧那锋芒势头,似是要一击劈.开当今天帝的颅盖。
琉风人如其名,早在沧离似有所动之时,便瞬如疾风一般挡在了他与沉璧之间。
不过一息功夫,嫦娥只见伫立前方的浴血身影骤然入局,立时面色大变,凝眉苦脸,俨然一副又急又忧之态。
若是往常,叫我见她如此情状,定会仗着千载深厚交情、便要不管不顾直言打趣。
可如今局势危急至此,我亦只能睁着这面上唯二能动的一双眼睛,看沧离不着痕迹地往嫦娥那处悠悠一瞥,继而如火燎原一般,直灭了其眉目当中最后一丝的温存缱绻。
那时碧霄殿中,我是怎么与嫦娥说的来着……?
“……少年心易伤,来日……变缠郎?”哈,我心中闷痛发笑,曾经清风春雨似的赤诚帝子,便就死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