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人，坐在马路口，已经两年了。风吹日晒，夏雨冬雪，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呆呆地望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即使路过的人都对她行注目礼，她也不在意。有人说，那个女人疯了。可是，看起来真不像。穿着体面，气质出众，听人说天黑的时候，还会有人开着车来接她。还有人说，她之所以一直坐在这，是因为她的孩子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岁愿站在马路的另一边，看着那个女人，听着路过的人如是说到。心里想着，得，又是一个悲惨的人儿。

绿灯亮起，她缓步走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可惜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岁愿只好开口道：“你好，你看起来，很想倾诉的样子，要不要聊聊。”女人缓慢地抬起了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岁愿，半晌没有作声，过了会儿，又转过头望向了马路。

岁愿耸耸肩，陪着她一起看了起来。于是，这个路口，又多了一个“奇怪”的人。好在岁愿也不是个多在意他人的人，就闲适地当做欣赏风景了。夜幕降临，路上的车辆依旧繁多，这座快节奏的城市从来不会停下脚步，也不会去注意到角落里的人们有些怎样的生活。人们来来往往，岁愿同那个女人就像是被遗忘一样，除了路人偶尔的几眼，就再也没有人去关注了。

夜色越来越深，一辆黑色的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他们身边。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看到和女人坐在一起的岁愿，愣了愣，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扶起女人去往车上。女人也很顺从，只是，岁愿开口了：“这位先生，方便聊几句吗？”

“我不认识你。”

“也许有些突兀，但是……有个人想要见见你们。”岁愿没有被男人的冷漠影响，依旧面容平静。

男人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车里的女人，还是没有表情，呆滞的样子。他长叹了口气：“现在，还有什么人想叫我们啊……没有了，没有了……”

“先生，几分钟的时间就好。”岁愿不遗余力地游说。

“上车吧，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男人妥协了。

岁愿如愿以偿，跟着他们来到了一个中高档小区，男人扶着女人坐上电梯，岁愿紧跟其后，来到了他们家。男人将女人扶到卧室，又出来让她随便坐，随后去准备茶水。在这期间，岁愿打量着房间的摆设，只有一个感觉清冷。虽然布置的非常干净整洁，可是没有人气。而且，偌大的房子，没有任何照片，也没有极具特征的物件。总之，根本不像个家。

茶水来了，男人在另一边坐下，缓了缓，开口道：“你之前说，有人想见我们……”岁愿打断了他的话语：“听闻……你们之前有个孩子？”男人瞬间沉默了下来，手也抖了起来，整个人的状态瞬间发生了改变。岁愿再接再厉地问道：“那个孩子……去世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男人神情激动了起来：“你到底是谁？你来我们家做什么！”

岁愿轻轻叹了口气：“先生，我没有恶意，只是……方便说一下，这其中的故事吗？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腐烂的疤要彻底根除，才能好的快，不是吗？”男人的肩耸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庞。岁愿清楚地看见，有透明的液体，从指缝流出。她假装没有看见，耐心地等着，给男人缓冲的时间。男人缓缓开口了，只是声音闷闷的：“在那之前，在那孩子去世之前，我们家一直都是他人羡慕的对象。我和我爱人都有着不错的工作，孩子也上小学了，乖巧伶俐，会拉小提琴，还是班里的班长。周围人都说，他是个小暖男，长大后肯定很受欢迎。我们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一家。可是，直到那天……”

男人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说：“那天，就是平常的一天，孩子要去上课，就准备去送他。我妻子怕堵车，就带他去乘地铁，可是……刚走到那条路口，一辆车子失控充了过来，谁也没想到，谁也没想到……”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孩子虽然走在里面，却是被车子第一个撞到的，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就剩下一口气。当时我爱人就崩溃了，可还是硬撑着。可是从医院回来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岁愿眨了眨眼，看着那个男人，他已经停止流泪，只是面容依旧悲痛。

“只有这些了吗？”岁愿开口了，“我在路口的时候，还听到一些别的事。我听人说，你们签署了孩子的器官捐献。”男人抬起头，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你知道这么多，还问什么？没别的事情就快走吧，我们要休息了。”看着男人赶人的表情，岁愿只好又说：“先生不必如此，我不过受人之托，加上个人的一些好奇心，所以想多了解一些。距离您孩子车祸已经两年了，故人已逝，活人的生活却还要继续。您妻子的状态总是如此，也不是个办法，也许我能帮你们。”

“你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之间只是陌生人！你莫名其妙的来我们家，说了这么多，我却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别来打扰我们了！”男人终于爆发了，像是发泄，又像是困兽，双眼通红，神色也有些狰狞。岁愿有些不知所措，决定先离开，这时候，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

“老公……”

那个女人扶着墙壁走了出来，男人赶紧过去扶住她。女人看向岁愿，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正常了许多，没有了路口的呆滞感。“你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坐下吧，你要找的是我吧。”男人想要制止，却最终没有出声。岁愿点点头，又坐了下来。女人也同男人坐了下来，轻声说：“我这个样子，肯定很丑。如果我的孩子再见到妈妈，估计都认不出来了。”

岁愿看着女人，摇了摇头，“不会，您很美，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签下那份协议书。”女人笑中带了悲凉，“只希望孩子不要怨我，我只是想着，好歹让我留个念想。七年，我养他养到了七年，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那么小，后来一年年长大，成了一个小帅哥，谁能想……”女人说不下去了。

男人不忍地开口道：“当时，身边有人就说我俩心狠，孩子去了都不给留全。我们一概没管，只是听医生说，救了七个人。我们的孩子，救了七个人。”

女人哭出声来，崩溃地说：“我不想的啊，我更想他活着！他活着！”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像是互相取暖。岁愿没有出声，这时的他们不需要安慰。

“我还要工作，还要撑住这个家。但是我的爱人总是去那个路口，后来我们约法三章，每天晚上我去接她。我想，我们的孩子，应该也不想我们变成这样。可是，只要待在家里，想到那个孩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此我就把照片都藏了起来，实在想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看看。你别看她现在正常一些，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听不见外界声音的。”男人拍着女人的肩膀，看着岁愿，“刚才我情绪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实在是……憋的太久了，我怕是也出了问题。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说出自己心里想的，还是要谢谢你。”

岁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他：“明天，您妻子还会去那个地方吗？”男人点点头。岁愿又说道：“那明天，您忙吗？如果不忙的话，早晨的时候，也在那里等我吧，有个人，想要见见你们。”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