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的士兵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接连两日都有城中人造访,都以为在城外等了这些天终于可以归家了,却没想到事情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们疑惑疲惫的眼神落在内侍和皇城令尹身上,后两者却视而不见,态度高高在上,神情漠然。
他们有些失望,却不敢奢求的肯定——有种天生在骨子里的卑微。
沈墨走在皇城令尹身旁,已不是第一次觉得心寒,心中也就只剩下冷漠和平静。
想起妹妹的书信却只能喟叹一声。
他原本也没指望皇帝大发慈悲因为捷报连连就免了这些守边兵的役期,毕竟他清楚皇帝仍旧更在意那个解不开的心结。
沈墨早在书信陈述的时候就写好了折子——为了这种情况准备的。
若逼不得已,只能以他们这一番军功,以物易物,总算可以作为缩短这些残兵兵役的代价——用先皇早就拟下的规矩,逼迫李思远强行接受。
但得罪了陛下可有好相与的结果?
即使下令,陛下也能让这指令在各部之间辗转千百回,一拖再拖。
即使发令,陛下也能随手寻一个理由再招兵数万。
那时候不只是这些残兵,或许还得赔上别家青春年少的儿郎。
沈墨不敢想,他只能以最坏的方式揣测皇帝的思维。
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明白了,陛下从不是他所以为的呆在宫里不能出来的太子,而是蛰伏在丛林中,狠戾非常却偏偏把握得当的君主。
沈家赤胆忠心,却没想到在外征战,归来时君臣之间,也要这样斗智斗勇。
皇帝见他,不是在朝堂,不是在书房,而是在沈青君的东临宫,并且只见他一个人。
沈墨身着铁衣残盔,在宫女太监小声嘀咕中直直走向妹妹的寝宫。
那是最偏远的一个宫殿,一路走来人渐稀疏,绿瓦红砖、翠叶繁茂不见得一朵红花,那门匾上提着三个大字,他认得,是沈青君的亲笔,名唤——东临宫。
太祖道:武将盔甲繁重,只需单膝下跪即可。
沈墨跪在御案前五步的位置,低着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脚下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折子在怀里揣着,还没有到递交给皇帝的时候。
李思远也不看他,只是一直抱着一本皱皮书反复打量,似乎打定主意要给他个下马威,始终没有让他平身。
又过了一会儿,李思远似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屏退周围内侍,缓步走到沈墨面前。
仍在跪在地面的沈将军低头看着逐渐走近的龙履,听见皇帝又同三年前一样,说出每次与沈家人都要说的话:
“将军旗开得胜,好不容易回来,正好可以劝劝她……”
为臣之道,沈墨本应该耐心听下去,却想起那日远眺城楼瞥见的那一抹青衣,听了两三句便心生烦躁,于是蓦然打断皇帝的老生常谈:
“启禀陛下,臣早已书信陈明,如今城外皆是残兵老将,陛下可派人一一清点,和亲使团也在城外等候,陛下可移交礼部接待,臣征战数年……现身体已有暗疾,每每疼痛便难以集中,还望陛下恩准,暂时回营修养。”
沈墨捏了捏怀中的奏折,等待李思远的回答。
李思远沉下脸。
沈墨倒是算定了自己无法对他做什么——忠诚良将,战功赫赫,要是对他下手,不就成了自毁功臣的昏君?
那些言官……指不定又想跳起来扯他的皇冠,三年前的老账如今还没清算三成,皇帝也不想如此烦扰。
李思远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似乎好一会儿才想通,最后终于把时雨叫进来。
“将军实为国之栋梁,”他笑道:“行军辛苦了,早些休息也是应该的。”
“时雨,带着将军在殿里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好生歇息着。”
李思远看向沈墨:“你们兄妹三年未见,君君也思念颇深,不妨在这殿里叙旧,也好散去一路来的艰辛。
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君臣之间还能再聊上几句。不过这里毕竟是朕的后宫,沈将军就莫要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