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的几人无言,尽皆离去,他们自是会连夜赶回门派,与各自掌门长老商议。
望了望猪尾巷,江鱼犹豫一阵儿,还是有些不舍的取下了纸伞,撑着残旧鲜红的纸伞慢慢踱步走出北街。
此夜江鱼歇息在客栈中,在窗外雨声沙沙中入睡,睡得却是极为香甜。想想也是,七载在山野间枕石而眠,终于回归文明社会,躺枕在柔软的床被上,前几日倒是有些难以适应,但到了今日已经是极为舒怡,想来纵然是美梦都香甜了许多。
但因江鱼未曾述明那事,因而想来今夜自然有人忐忑难眠。
几人回返门派,便一刻不曾停留的将所见所闻上报,旋即这青州舆阳府六大门派相互商讨,彼此信鸽来往不绝。
及至天色将放明之时,其余五派掌门亲至南明镇外镜水山庄,旋即被庄主黎英卓引入密室,由此闭门商讨起来。有人担忧,以为江鱼是想等诸多门派掌门到来后,一网打尽,由是便主张六门串联,以强硬姿态以对。那白虹剑派掌门便是持此立场,他们素来与舆阳剑派关系亲近,江鱼斩尽舆阳剑派核心,让他会错了意,因而心中着实是担忧自身被牵连。但密室中,饶是他说的口干舌燥,却只换来镜水山庄冷眼旁观,这黎英卓知晓自家女儿在南明山所为,心中自然大定,颇有种稳居于钓鱼台的得意感。
至于飞星派掌门、旋锋帮帮主、百炼山庄庄主则都持以反对,三人门下弟子都是在南明山和慕其野结下了梁子的,以敌人的敌人为朋友的想法,他们想来也认为自己不在针对范围内。由是白虹剑派与灵蛇剑派掌门相互联合,这三派持以对立态度,镜水山庄冷眼旁观。五人之间吵闹争执,直到天色大明也没得出一个结果,是以黎英卓终于轻咳一声,两厢安抚,最终择中定下了主意。
由是,几人这才冷着脸散场,根本不待用餐,便各自飞马离开。
黎英卓冷笑着看几人离去,旋即回头嘱咐道:“去寻马车,我亲自去拜访那位江公子。此番舆阳剑派倒下,我镜水山庄能否成为下一个舆阳府霸主,便在于此了。”
一夜未眠的黎芄兰悄悄在屋外听见这话,心中复杂难明,昨夜舆阳剑派覆灭的消息传来,令她心神震动。旋即又有其余五派掌门亲自拜访,她也是个慧秀女子,略一旁听侧击的打听,便猜到了七八。
可几位掌门前脚方走,自家父亲后脚便做出这种决定,她如何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转眼将那几人卖了。
这理当是正派所为吗?当然不是!
正派弟子理当行侠仗义,惩强扶弱;名门正派应当相扶相助,共抵魔教邪人。
可自家父亲这是在做什么,竟是要向那人通风报信!
她面色纠结,玉指纠缠着,眼见父亲便要走出,直把心一横,拦住父亲的去路,以此质问。
黎英卓浓眉骤起,面色匆匆,挥袖斥道:“芄兰,南明山上你做的极好,此厢别来犯傻。”
芄兰自然不依,那美目含泪,她咬唇固执道:“父亲,你决不可做这番事,怎可同那人伙同,我不愿父亲行差踏错!”
“你可知舆阳剑派缘何立为舆阳府第一门派?”黎英卓耐着性子解释,“其中之一,便在于舆阳剑派大长老修为正是一流高手,其余二三长老也只有一线之隔。可那江公子仅凭一己之力,一夜斩尽舆阳剑派,猪尾巷伏尸遍地,可见他修为之高,武功之强。可笑那两人还心生抵抗,分明便是求死一途。我故意未曾摆明态度,而是于五人间打圆场,两相皆采,便为得是此时。”
“若我将此消息提前告知江公子,那么在此番劫难中,非但保住自身,还有极大可能更进一步,便真正成为舆阳府江湖执牛耳者!此厢机会极其难得,你说我如何能不好生把握住!?”
“我不许...”芄兰难以想象从自家父亲口中听到这番话,她自幼被教导行侠仗义,纵然是个女儿身,却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侠。何为侠,有名满天下的大儒德清先生著文论儒言侠,那便正是:
儒者有五德六艺八雅,仁义礼智信;礼乐射御书数;琴棋书画诗香花茶。
侠者有四性八则,善德仁勇,守德节义,礼智忠信!
以此所及,父亲此行为在她便当真是尽皆违背这四性八则。
她依旧还记得父亲曾经看到那篇文,击节赞叹的样子,以此在她耳边细细教导。
她的江湖便是这样黑白分明的侠义江湖,她以为江湖就是侠客纵马天涯,惩强扶弱。父亲黎英卓曾经与人并称为舆阳五侠。
这就是她心中的大侠,她也始终以这样的准则前行。在南明山上遇到那乞丐时,她不惧恶臭污垢上前,正是如此。
黎英卓看着女儿的坚定神色,面上表情慢慢温柔下来,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或者说每一个踏入江湖的年轻人可不都是如此?但岁数愈长之间,他眼中的江湖也在慢慢转变。在而今他看来,侠只是一身皮,他需要披着这张皮立足,但真正让他挂牵的却并不是所谓侠义,而是利益。若是邪道大行天下,那他自然也可毫不犹豫的扯下这身名为“侠义”,写作利益的外皮,换上邪门外道的外袍裹身。
这就是成年人的江湖,在黎英卓看来,固守侠义二字的人早已经死绝,就如同那其余四位和自己并称“五侠”之人,他们倒是固守侠义,但此时又在何处?他黎英卓依旧执掌镜水山庄,其余四人坟头草早都已经一米多高了。因而说这种“愚笨”之人,纵然还未死,但却不被这个江湖所容。他眼中没有对错,只有利益,江湖也不是只有黑白,天地间还有第三种颜色。他更愿意做这第三色,愿做其中的墙头草,何处需要,他便会倒向何处。云本无根,只是随着风儿摇摆,左右的不过是利益二字。
芄兰看着自家父亲表情变得温暖释然,她心中泛起希望,张嘴便要说话。
可黎英卓只是淡淡敛眉,一刹那间的表情收敛,回头冲着老供奉道:
“张老,还请看好小女!这三日,不许她踏出山庄半步。”
“我镜水山庄苦等数十载难得机遇,决不可白白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