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山水之间共与一色,这天地之间美景在于山河,自然造物的奇妙,确实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江鱼望着这大河滔滔,长吐出一口气来,身处在这番天地间,仿佛胸襟都宽阔了几分。也难怪后世多得是人往风景区扎堆去跑,的确有种洗涤的意味在其中。
不远处,冲着一根木桩挥刀的李鲤被小娘唤去,耳语一番后,这小子也顾不得一身酸臭,便屁颠儿似的跑来,同江鱼说起今晚的长河鲤宴。他手里却还拖着那柄未曾开刃的铁刀,便几乎与他身形相仿。这小子倒是吃得了苦,但这番一味挥刀,却总归在他这个年纪里是弊大于利。
“习武,急不得,非有日积月累的功夫,如何能有水滴石穿的成就。“江鱼叮嘱了一声,见李鲤有些赫然的摸着脑袋憨笑,便不由得摇了摇头,准备过两日就将他丢给他人管制,免得不知循序渐进的道理,早早的熬坏了根骨。
说来,这让江鱼念念不忘的长河鲤果然自有一绝,江鱼还未迈步走进那小小的酒肆,便已经嗅到了河鲤的扑鼻香味,小娘引他入座,须发斑白的老店家也起身向他行礼。
穷苦民人,自然是无须守那番丧礼,或者说在这番时节,多得是死在乡野无人知的尸首,更多的也只是随意寻一草席裹住入土便是。可这样并不意味着亲人便不悲痛怀念,儒生经常念念叨叨便有一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多以此彰显自身阶级身份。但以江鱼,或者说以其父的理解,其中含义当是为:大夫以上的人身份高贵,那么理当约束己身,不可以身试法;即便犯了法,也不应当受刑罚羞辱。而百姓以食为天,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经用尽全力,礼本身的过于繁琐,不应当对百姓约束过多。
因而李鲤之父既已死去,他们纵然悲痛,却也还要费尽心思维持生活,若是依照士子要求守孝三年,那天下的百姓便都去饿死罢。至于食素,就更是无法了,渔人家内,鱼肉才是最贱的,真要是日日素斋淡饭,反倒是要求过高。
所以做得这份长河鲤,李家人未觉不对,江鱼也坦然受之。
有言地鲜莫过于笋,河鲜莫过于鱼,但河鱼本身自带腥味,若真要让河鱼登上大雅之堂,还须要以巧手去腥味。江鱼方一落座,眼睛便不由得一亮,那鲜美之气漫延迂回在鼻间,着实令人垂涎欲滴。他曾也登过朝堂之上那些大人物的家宴,彼时京都有一唤作鱼佬三的厨子,烹鱼便是一把好手,大人物们但凡有重要宴席,若有烹鱼,则必定将他请来。其人烹出的鱼也是香味绕梁,但江鱼却知道,这是那家伙添入了珍贵的香料,掩盖了鱼本身的腥味。这也只能算是一种取巧,而在这民间乡野人家内,自然是不可能用上香料的,如此可见李小娘的手艺之巧。
勺一碗鱼汤,鲜美酸香,沁人心脾;夹一块鱼肉,如白玉豆腐,爽滑细嫩。
这般手艺,想想也只有天子御厨能够媲美吧,他不禁想起曾经尝过的天子宴,倒也就只是那般回事。
江鱼回味无穷,而老店主却言又止,不知该不该插话,想来这宴上谈事的习惯,真的是渊源悠久。可江鱼不喜,他只是看在眼中,并没有丝毫想要开口主动询问的意思。所谓君子食不语,寝不言,这是他那平日里素来以身作则的父亲自小教育的结果。纵然眼下自身孑孑一身,但那每一句话江鱼都牢记在心中,并丝毫不敢逾越。
老店主也像是看出来了,便只好先将话语藏在心中,转而为江鱼劝酒劝食,江鱼也是来者不拒。这一顿是自他风餐露宿七载来吃的最滋润的一餐,都说美厨娘素手烹鱼最是极好,可多数好的只是厨娘而不是鱼。即使说是秀色可餐,可美厨娘真正端出难以下咽的菜肴,且看你如何去吃。而李小娘却真真是有厨艺的,想到李鲤这小子吃了这么些年,江鱼也不禁有些羡慕。
目光一撇,便见到这小子正夹着筷子往碗中扒饭,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三天又苦背口诀,闲暇时也喜好挥舞那柄不曾开刃的刀四处耍玩,自然是饭量见长。
江鱼摸了摸这小子脑袋,忽而便听到屋外有重物坠下的声音。
三人都不曾注意到,江鱼面色不变,平静的放下筷子,整了整衣襟便要起身。
老店主有些怯怯问道:“公子是对这鱼不满意么?”
目光望向屋外的江鱼笑着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有人来寻我。虽然鱼是好鱼、宴是好宴,可来客却就难说了。总归冲突了你们倒是不美...你们且吃着,我自去会会他们。”
李小娘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江鱼却已经转身走出酒肆,他衣袖轻轻一挥,房门无风自闭,咯吱的声响在夜间拉长,惊得屋内人都有些恐惧,只有李鲤这没心没肺的小子依旧在往嘴中塞着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