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江鱼有所决断,高门房并不犹豫,立即以青州盟主令号召青州正道门派。
自信鸽扑棱翅膀飞走后,接连数日之间,便不断有江湖门派好手往南明镇涌来,更多的则是就近乘船沿河而下,他们会在永平府相会。
高门房在青州江湖近有十年之久,威望早已在足够,正道门派都知道自家盟主是位公正侠义的人物。因此他的号令,众人大多遵从,少有违背的。江湖中倒也有些靠着钻营取巧登上了一州盟主位的家伙,可即使有朝廷背书,却也还难以让人服众。江湖中人本就是爱恨分明,对于有真侠义,真本领的人物自然信服。若是空有地位,可却没有相应的实力或声名,那么只会成为过街的老鼠,不但盟主令成为一纸空文,怕是还有好汉喊打不止。高门房本身就出自江湖,又回归江湖,就如同是龙入大海,根本无需担忧过多,他有足够的能力,太多的手段,自会在这江湖中安稳立足。
看着眼下齐聚一堂的青州各处门派掌事人物,江鱼在心里也是不住感慨,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喂了高门房迷魂药了不成,能够舍弃这样一座江湖,而踏踏实实跟去京师充当一门房,可偏偏他还甘之若饴。
他真正回归江湖,才真正是将一身能力发挥得十成十,如同虎归山林,龙游大海。
如此连续,约有五日的光景,高门房隐去了江鱼的存在,而是多在外与各派掌事走动,将众人凝聚成一股绳。
而除此之外,又有盟主府上的专人负责与官员打好交道,负责沟通往来,一并后勤工作,也将船舶一事定下。
那河上匪身在青州永平府境埠浪洼,此处为入海口,长河分做两股奔流如海,中央处便天然的形成了一处沙岛。若要登岛,那么乘船便是必须的,因而船舶一事看似事小,其实关切到这次筹划能否成功的关键。
不过或是主管此事的人长袖善舞,也可能是河上匪常年在长河劫掠,惹恼了太多商贾。因此本来最是困难的问题,反倒是很简单的便得到了处置。有漕帮人主动找上门来,免费提供了船只,甚至还有一定数额的银两,只求他们尽心除匪。说来这河上匪肆虐,最大威胁的便是漕帮了,因为后者本来就是一群河商为了行商,保护货物安全而所组建的松散帮派联盟。两者天然便与七匪处于绝对的对立面,是相互针对,得势便必定会致对方于死地。因而这么难得的机会,漕帮人物自然会紧紧抓住,他们多的是钱财,自然毫不吝啬。只要除了长河匪,日后长河之上同行再无阻碍,对商贾而言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所以高门房的一并要求,他们都满口答应,甚至此次花费,若有伤亡之后更愿意承担相应银两的抚恤。也正是有他们大把的银子砸下来,事情才得以在十日之内准备妥当,喂饱了官府,喂饱了门派,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日天色朦胧,有淅沥沥的小雨。
江鱼身着一身青衫,李家三人便在一侧送行,老店主有些犹豫,那日他未尽的话一直都不曾找到说出口。
他不想让李鲤涉足江湖,本来见到这小子每日舞刀弄枪便有些心慌,他儿子已去,膝下便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孙。老人家不再有其他期盼,只希望李鲤能够平安长大便足以,那么一个江湖,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的江湖,他不敢让孙子去冒险。本已有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经历,若再来一次,老人说不得当真难以承受噩耗了。
只是老人家的话,小童未必能够听得进去,每一个儿郎心中都有一座江湖,对于刀剑他们都有这近乎本能的喜爱,对飞檐走壁的侠客都近乎发狂的崇拜。
他不知道的是,相应的,该说的,江鱼都已经说予李鲤听过。能否放在心上,日后能否如他自己话中所说,习来武艺仅仅是为保护家人...这些,江鱼不能替这小子做选择,自己的人生,终归还是要自己去走。
“师傅...小子祝您安然得还,凯旋而归!”李鲤小脸认真,一双眼睛发亮,冲着江鱼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小娘将缝补的七十二根伞骨黑伞抱在怀中,交由江鱼手里。
当日在猪尾巷,江鱼就是用着这把伞屠戮了與阳剑派核心一众三十二人,伞骨用了三十六根,杀那大长老,崩断了一十三根。
归还至小娘手中,委托她修补好的时候,那张俏脸上有惊愕与惧怕。尽管江鱼已经在长河中冲刷一番,但那三十二条性命的血腥味却萦绕在伞上洗涤不去,彼时小娘玉指都有些发抖,殷桃小嘴微张,剪水般的眸子望着他,倒显得极有魅力。
但她终归没办法拒绝江鱼的请求,便从东市那些天南海北的行商手中买了上好的材料,连续熬了数日,才赶在今日出发之前,近凌晨时将这柄纸伞缝补修复,终于是才在此刻递给了江鱼。
不施粉黛的面容上,有难掩的疲惫,江鱼看着她的眸子,小娘眼底里有微微的波澜,却低下头双手绞动着衣角。
江鱼回望了几眼李鲤,这缺根筋的幼童还在傻傻的笑着,他还小,不懂得离别。
酒肆外是细雨落入河面,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景象,江鱼笑了笑,对几人说道:“今日一别,红尘便有缘再回吧。”
小娘有些神不守舍,李鲤依旧傻笑,老店主则是巴不得欢送他离去,对于他这样安静生活了数十年的百姓而言,江湖,侠客,杀人...如此这些,实在是离他的生活太过于遥远了,江鱼的到来便让他总是提着一颗心。且前几日那一晚,江鱼虽然口中说的轻松,但而后进来的人看着都不像是好人。
因此,江鱼呆的愈发久,他便越发不安。
可偏偏这话,他还不能说出口。
江鱼撑起了修补后的黑伞,这伞大了许多的样子,有一根笔直主骨,七根侧主骨,前者是铁木,后者是铜竹,这两种都是极其坚硬的木材。一般的所谓木剑,竹剑多用的就是这等材质。小娘也不知道为何,在东市鬼使神差一般便掏光了自己的小小积蓄买下。至于其余六十四根伞骨,这只是普通的竹质。这七十二根伞骨撑起黑色的油布,将他一身青衫都遮住在下方,雨水轻轻打在油布上,不透分毫。在朦胧的烟雨中,拿到青衫黑伞的身影渐渐不见了踪影。
小娘摸了摸李鲤的脑袋,收拾了心底莫名的情绪,转身回到后厨开始准备一日的生活。
离了小酒肆,江鱼来到临近的小渡口,河面上泛起水雾,三两个人影已经立在彼处。
一个面色温和的中年人上前躬身行礼,引着江鱼先登上小船,而在一侧的却还有一位飒爽的红衣劲装女侠,细雨将她长发与红衣都微微打湿。
江鱼的视线只是微微掠过,也不曾说话,仅冲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撑着黑伞坐在了船头,冲那老船夫微微笑了笑。
那女侠最是见不得别人不将她放在眼中,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一般。再者,她早早便在这一处渡口等待,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这人才姗姗来迟。若不是掌门有叮嘱,专门点了她与林叔一同接迎,且极其严肃说,这位是“贵人”。不然以她的性子,早便让船夫摇橹走人,拜拜了您,若要登船,那便自己游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