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有匪人们手举火把,早已将这河面周遭照的明亮恍若白昼,因而江鱼目光看的清晰无比。那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一手背在身后,此刻正站在往上的楼道顶端,颌下白须随着河面扑鼻腥味的夜风微微飘动,苍老的目光与江鱼对视,好似深渊一般不可见底。
老人嘿嘿的笑了声,自怨自艾道:“人老了,难免腿脚总归有些不利索。”
他一脚落下,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无法承受重压一样。其人自身的气势,也在落脚这一刻腾起一层,随着他一步步往下,周身便气势便愈发高涨,直至下了一半的木梯。却已然如同山岳般稳居而不动,巍峨难撼,老人便用那腾出的一只手捋了捋白须,目光望向江鱼,又沙哑着嗓子问道:“江...你似是姓江罢?”
江鱼面色凝重,并不做声,老人也不在意,自顾自道:“看来你同那尹小道人已经斗过一番了。你依旧活着,他想来是死了。于是我便也只好出手了...”
尹浦平位列英雄谱第一十七位,这般人物都落败在江鱼手中。他话语里却说的轻松,浑然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挑眉笑道:“索性也行,与我而言并无问题。你身上有冶父山那些家伙的气味,着实恶心人,我便先来取些利息,日后也好亲自登上冶父山拜访。”
他话音方落,空出的一只手便直把袖袍一摆,干瘦的身形如同飞雁般腾空而下。半空之中,其人兀自鹰鸠似冷笑一声,那手掌冲着其中一刀匪微摆,后者怀中利刃竟是不受控制般,似是被无形巨力牵扯,“嗖!”的一声便脱鞘飞出,不待那刀匪急忙去抓,已在半空发出嗡鸣颤动,长眼般朝着老人手心倒飞而去。
老人身在半空,已然持刀在手,他背在身后的手抽回,轻轻一弹刀身,长刀发出一声清亮声响,如同游龙长吟一声般。
本来刀匪的普通刀剑,被他这么轻轻一弹后,刀身瞬间有道猩红血线弥漫,竟是有种锋锐逼人的感觉,不下天下名刀宝剑之利。
其人出手不凡,这份一步一修为,凭空夺刀在手的本事着实惊人。
江鱼咬牙退步,握着黑纸伞的手掌已然紧紧约束,目光里满是忌惮,心中急速的盘算着应对之法。
且不说自己和那尹道人拼杀一通,已经被耗了个七七八八,便就说在巅峰时机,也没有把握面对这等阴枭老怪。
出乎意料的,却是那被夺了刀的匪人,瀛洲地穷,武者多半也是身无分文,不然也不会常来神州劫掠了。瀛洲人天生的性子偏激,武士更加视佩刀为至宝,多半相枕而眠。眼下忽然被夺,这刀匪竟然怪叫一声,却也是凶悍,浑然不曾惧怕,毫不畏怖的扑了上去。
老人在空中随意的将长刀挽了个刀花,好似抬手般的凭空一斩,恍若有一道明亮血色刀芒刹那掠过。这刀匪整个人滞在原地,一道血线从上到下,从头至尾延伸而下,如同切开的西瓜一般,整个人生生被斩切横劈成两片,彻底绽裂开来,红白内脏血肉洒落满地。
这一幕颇有些触目惊心,江鱼深吸一口气,面对那被老人随手斩出,已然近在眼前的刀光,微颤着举伞便要迎对。
可就在这一刹之间,忽的一道光亮自某处飞来,铛的一声震散了那刀光,继而被劲气逼着倒归而还。
一个面容清瘦的俊俏男子从暗处走出,单手擒住那倒飞回的光亮,却是一杆雪亮银枪。其人一手将银枪转了几轮风车卸力,见老人已经持刀落地,征询似的目光投来,他冲着江鱼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又看向老人,嘿嘿道:“久闻江湖中有三位刀法超凡至圣的老前辈,想来阁下便是刀宗公羊老先生吧。”
“在下青州银枪小霸王,偶然便随着众豪杰登上这沈家山水楼船,除匪一事在下倒是素不关心,但对这能够同江湖中一等一高手较量的机会,却是甘之若饴。”其人银枪倒持在手,枪刃指地,低头恭敬行礼,可偏偏表情却又戏谑非常。
被唤作“公羊”的老人微微眯起了老眼,嘿然道:“当真是江湖辈有才人出呵,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知是何处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敢来挑衅我,你可知死字是如何写么...”
说着,他指了指那地面的一滩血肉模糊的碎尸,其意不言自明。
可他话音未落,这份极有气势的话语还未收到那不知死活小子的回音,彼处抱着怀中利刃的瀛洲刀客尹东却也开了口,锐利的目光也锁定在老人身上,沙哑着嗓子道:
“巧了...在下尹东,孑孑一身的刀客一个。”
他倒是要比那持枪之人稍微懂礼许多,虽然话里也是一样惹得老人气恼,但总归是行了一江湖礼节后,才施施然道:“阁下既然被江湖人奉为刀宗,乃是使刀的行家,屈指可数的顶尖数人。身为刀客,有这等高人在前,怎可不拜会一番,磨炼己身?”
“若是在下视而不见,岂不是白白在江湖走这一遭?想来我怀中这把刀也是不愿。”
公羊老先生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这般高人,自然不会因为多了两个小辈邀战而惧怕,对他而言,天下能胜过自己的人也是少有,便是放眼船上一众豪杰,这些人统共加起来一起动手,他也是自信一只手能够应对得了...
可这两个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要拿他作为自己的磨刀石!
这对一个成名已久的老一代高手而言,分明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挑衅与侮辱。
看他那枯瘦的身子抖得不行,想来...当是被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