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麻糊的夜里,六巷的十八店陆续打烊。从接管了十八店开始,文盛安知道,从此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生意人,而距离这片江湖声最近的地方也就只有后院供人歇息的柴房护院了。
听秀才说要找他时的那副愁容,文盛安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死”过一回,他生怕再次提起关于生死的命题。
犹豫了一阵子,他知道此事定是有个难堪的地方,不然秀才也不会下了山一等就是一整天,况且这数匹马是到位了,可秀才显然露出欣喜过后的焦容。
“这些时日里,我左眼皮子一直跳,夜里还梦见我的小儿与我那糟糠的媳妇儿都在老家的那座炕头上,他们笑啊说啊,我叫了他们半天,他们才回过头来。”,说到此处文盛安已是泪两行,马灯照映下秀才看得清清楚楚。
他摸了把鼻涕继续说道:“当我问他们笑什么的时候,家里那些亲戚都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看着身无分文的我笑了起来,他们越笑我越害怕,最后惊醒才发现是个梦!氏祖都没出过个大生意人,被那些亲戚嘲笑了半辈子!半辈子!”
等他说完这话,脸上凸显出莫名的悲痛与失落,秀才想起上一次见到这样悲痛欲绝的场面是在落草的时候,那时候大当家被张副官的兵马逼到了城里镇时大当家同样是说出了类似的话。
秀才顿时有了迟疑,将此次所来的目的又压回了心头,随便从马厩的杆子上解了一匹马,抚了抚鬃毛,笑着说道:“此次来…此次来大头领就是想选些好马过去,你这脑瓜子精,算盘早就为大头领打好了,我先带上马上庄去,回头要是得空,咱们老哥俩来几杯!”
见着秀才解马,冬青懵在了原地,扣着脑门上的毡帽喃喃自语道:“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还不帮忙!”,秀才大喝一声,叫转了冬青,冬青连忙奔了过去,将解了马儿全都带出了柴房门口。
文盛安立马又收了愁容,见秀才神情有些不对劲,附身轻声说道:“张兄弟若是此事就这么化解了,文某便心如石落,要是得个空,也望张兄弟给头领捎个话,我那小儿还没满周岁,老爹也急需照顾,我是生是死他们都还未知,我也得回头看看去了!”
果真,秀才这一诈还真是诈出了文盛安的难堪之处,他解了最后一匹马后,紧紧一把握住了文盛安的双手说道:“前辈,真是对不住了,你本该是一个大生意人,我们却委屈你在这里做些小买卖,你的话我也有感触,上了山庄我必择时告于头领知道。至于这里的买卖钱财,若是有多余的你便自个儿也留些,别到时候回了屋还得遭人瞧不起。”
秀才一番话说到了文盛安心坎儿里,喜不甚喜,当即就要跪拜答谢,而秀才此时已经心知肚明,连忙扶起道:“您是前辈,这是折煞了我啊!那就万事小心,我急先安排了庄上的事务!”
等秀才一行人出了柴房门,文盛安才松了一口气,待马蹄声越来越远后,文盛安也陷入了沉思,望着空荡荡的马厩摇头一笑,自愧道:“文盛安呐,到底你还是个生意人,不义不仁!”
晚秋的风刮得凛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秀才的神情似乎已经厌倦了耐人寻味的江湖人情。
被绑在马背上的嵩仁一路吐了好几条街,秀才翻身一看,大笑道:“真不知道你是酒虫还是酒缸,凡是有酒的地方,你从来不会缺席!”
一路走来,见秀才此时才开了口,冬青趁着秀才喜悦,将马踢快了几步,迎头并行,乌黑的眸子充满了疑问,故意将声音拉长,大叹了一口气,唉!
秀才也故意装作没听见,心里想着,对这个性格内敛的少年要好好磨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