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并不喜欢喝酒,至少仇小三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从拜师到现在他从没闻到过老道士身上有酒味,他知道老道士喜欢喝茶,每次师徒二人传功授法时都是喝茶。仇小三不喜欢茶,味道不如酒浓烈,或许是打小受到臭婆娘的熏陶,他一直认为大侠就应该喝酒,只有那些文人墨客才会在闲来无事的时候泡壶热茶,端着茶杯吟诗作对,卖弄风骚,实则肚中没什么墨水,只会附庸风雅,捡点老祖宗的东西揉过来,捏过去,就像和面团一样。
他不懂茶,所以不知道什么茶老道士喜欢,索性就去买了几壶好酒,若是师傅喜欢自然好,若是老道士不喝,最后还是的便宜了自己。
仇小三揽起衣角,叩膝半跪下,道:“徒儿从肃州结案归来,特来向师傅请安。”
太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这位龙虎山的掌教,天师堂的长老背对着仇小三,面朝着窗户外面,金的眼光从宽敞的窟窿照进来,落到他的身上,青长袍隐隐有些发黑,青石地面明晃晃的,两缕灰白的头发荡在老道士耳际。
仇小三的眼睛被日光刺得有些生疼,不由得动了动眼皮,强自用镇定脸掩饰住心底的震撼,在他的感知中,屋子空荡荡的,完全感觉不到太玄的存在,寂静的可怕,仿佛一卷无声的山水画,而自己则是画中人,无论他心底如何嘶吼,却打不破这一丝寂静,老道士仿佛睡着了,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发出其他任何声音。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开始融入寂静之中,似乎有一片无边的黑暗涌来,眨眼间将仇小三吞噬。没有任何灯火,没有星光,没有暖日,没有一切,只有他自己。
最奇异之处在于他并不恐惧黑暗,心神触及到,丝丝冰凉浸入四肢百骸,陡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心开始平静。
一滴水从高处落到池塘,掀起片片涟漪,却又很快平复,池水如镜面般光滑,手指触摸,没有一点点的阻力。心如平镜止如水。
待到他回过神时,老道士以经转过身来,面朝着自己,仇小三站起来放下衣角轻声道:“师傅。”
迎着太玄的目光,仇小三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看透,他强忍着不寒而栗的冲动,站着不敢动。片刻后老道士收回目光,淡淡道:“出去一趟,你的心便乱了,这样下去要何时才能凝练出杀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不说话,等着老道士的训斥。
老道士脸上并没有怒容,神间也没有波动,只是在诉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可越是这样,仇小三越是觉得心虚。他是龙虎山掌教的关门弟子,论辈分甚至天师堂四大天师都要比他低一辈,可修为远远不够。修炼重天赋毅力,年龄也是一大因素,若是换了旁人会说:“我才修炼十年不到,怎能比的过他们修炼几十年的人,若是给我同样的时间,他们肯定比不过我。”仇小三不会这么说,江湖只论生死强弱,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天赋等于强者。
面对太玄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话,仇小三心头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还是愧疚的,觉得有负老道士的教导。“师傅,徒儿知错,还望师傅。”
老道士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用让我责罚,须知天地有阴阳,事有好坏,这未必不是属于你自己的磨炼,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坏事,对徒儿你而言却未必。以不到双十之年,掌五百年法力,又修得一手凌厉剑术,学得龙虎道法,普天之下,青年修士中能和你比肩的不多,甚至许多老一辈的人物也不是你的对手,可这并不够,我龙虎山每一代的掌门弟子无一不是精彩艳艳之辈,盖压同代,风华绝世,而你走的路比他们更艰难,称作悬崖绝壁也不过分。龙虎七杀剑上可诛仙神,下可斩妖魔鬼怪,为师终其一生也只修出三剑。”太玄的脸上露出一抹傲然之,又道:“可放眼天下,能接我三剑之人少之又少。”他看向仇小三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柔和:“你天赋比为师更佳,天道注定你为我弟子,便需要付出远超常人的努力与汗水,方能于天下大浪中掌帆前行,而不是覆舟入水,尸骨无存。”
仇小三虽然听不出他话中深意,可还是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傅提点,徒儿一定谨记在心。”
“唉。”太玄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在郁结什么,又道:“你须得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做了什么,都要看清楚自己的本心,千万不要被表象迷了心智。”
“今日便在天师堂住下,明日早上再行离去。”
仇小三应下来,他提着酒壶走到楼梯口处突然转头笑道:“师傅,这酒你当真不要?”
“为师喝惯了清茶,不喜酒水。”
“那酒我拿走了,等明儿有空我再给您老人家带点好茶来。”
提着酒壶,他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悠悠的回到自己在天师堂的小庭院,自有人打扫过,他扔了行李抱着壶酒坐到院中石亭里,桃花开谢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绿叶,这枝头一簇,那枝头一片。左边墙角枯了几年的老槐树长出了新芽,老树逢春,生命力堪称顽强,在熬过了无数个寒冬腊月,数不清的几载夏日,终于爆发出自己的光彩。
酒杯是宣窑出产的上品,只一个杯子就值十两银子,在一间古玩店买的,听老板说杯子是前朝的东西,有些年头,烧制手法特殊,倒入酒水在杯中,便会变作碧绿,宛若一潭古井水,堪比山中秀翡翠。他觉着十两银子花的值。
别人喝酒喝的是苦短情长,而他只是单纯的没事做,想喝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