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跟上了那个家伙,一路打、一路撤,打出了平生第一次有模有样的的败仗,也是唯一一场败了回来却依然让他们振奋的败仗。
后来,他们随着那个贱笑的家伙,在南天门上打出了属于他们的威风,掩护着无数的溃兵和百姓,安然渡过了唯一一道桥都被摧毁的怒江。
很多人葬在了那里。
可夏天回想着那些临死却大笑的脸庞,看不出他们有多少的悲伤他仿佛看到了那些阵亡的活计,在下面嚣张的和同僚们吹嘘着:
老子们赚啦!一个多联队的鬼子在我们跟前不得寸进!无数从缅甸撤回来的百姓和溃兵,在我们的掩护下过了怒江!
老子们赚啦!
夏天笑了起来,看着自己怀里的杜大头,说:赚啦,我们都赚啦!
“阿弥陀佛。”
一声满是土味的佛号声从身后响起,夏天蓦然回头,看到一个僧人一脸肃穆的站在自己身后,僧人背着一杆土枪,不像是菩萨心肠的和尚,倒像是下山劫掠的土匪,戴着一个黑框眼镜,添了斯文却也增了怪异总之,给人的印象不像和尚,但也不像土匪,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佛有才的慈悲和怜悯众生的柔和。
“和尚也玩枪吗?”
“众生皆苦,佛也不能不能例外。”
“对,众生皆苦啊!”夏天挣扎着站起,甩手却将自己的武器丢到了一边,“和尚啊,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能把你的慈悲分给他一点吗?”
“众生平等,当然能。”
于是,一个和尚和一个连自己武器都随手丢掉的伤心者,开始在这片田地里挖坑,和尚随身带着的铲子成为了唯一的工具,两人轮流干活,一个埋葬梦想、生命、记忆的坑慢慢成型,乞丐死的时候都有草席裹身,但当兵的死去,除了一身还是英国佬的衣服外,只有远方的亲人才会牵挂的死亡之身。
“施主,他叫什么?小僧给他立个碑。”
夏天看着出现在了田地上的坟头,许久后,才说:“他叫……转身一战的远征军。”
夏天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来了一个大洋,顺手就抛在了坟头。
“死兔子,我够意思吧,虽然是我祸害了你,但我起码给你买了块地不是?你比南天门上的那些傻蛋好多了,那些傻蛋,没个埋身的小坑啊这是债啊,兄弟们欠他们的啊,等着吧,等我们下次打过去后,把你们埋在一起,要是有小鬼子混在了你们中间,也别怪我们这群王八蛋啊,就当给你们找了些玩具,别客气,狠狠的欺负混在你们中间的小鬼子,咱在上面打鬼子,在下面没事干了吃饭睡觉打鬼子,多好……”
夏天絮絮叨叨的说着,他想着以后在南天门上,给这些兄弟修一座很大很大的坟,把他们亲密的埋葬在一起,想着自己以后住在那,跟那些仰慕先烈的人讲述一群溃兵背水一战的故事他们也是先烈啊。
只是……夏天不知道,他这辈子,再也没办法把他们的尸体埋在一起了……
和尚在一旁念着经,倒像是超度的样子,夏天本想喝止,因为像杜大头这样的人,不需要超度,但转念一想,算啦,算啦,就当是给死兔子办了一个丧会吧。
“走喽,死兔子你呆着,且看爷爷我痛击小日本!”夏天大笑,豪气干云他其实想让杜大头看看自己有多坚强,想跟死兔子说刚刚你看错了,老子没掉眼泪的,身后的和尚急切的说着什么,夏天却只能看到和尚的嘴巴在蠕动,他纳闷的歪头,正想说和尚你玩什么没声禅之类的话,眼前突然一黑,一头栽倒在了这片因葬了烈士而变得满是希望的土地上。
……
死啦死啦在江的这边跪了很久,久到虞啸卿都失去了耐心。
于是,他被虞啸卿派人带走了。
渡过江的人在呆了很久,久到虞啸卿的人失去了耐心,于是,他们被缴了械,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带走了。
“团座,他们怎么处置?”何书光问呆在阵前的虞啸卿,虞啸卿的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南天门上,那里已经不是国军控制的地方了,日本人正插着他们的膏药旗,用怪叫声向苍山、绿水、白云还有亡魂宣告,这里被他们占领了。
“处置?处置?”虞啸卿回头,看着垂头丧气被自己部下带走的士兵,他说:“给他们吃的,给他们穿的,给他们住的地方!把他们给我供起来!供起来!”
何书光瞬间明了虞啸卿的意思是真的字面的意思,于是,他又问:“那他呢?”
“他”就是龙文章。
虞啸卿治军铁血,最容不得违抗军令。
“他……”虞啸卿怅然许久,说:“带到我的指挥部吧,让他……好好休息。”
“他违抗军令!”
“一群大兵,没一个懂旗语的,没一个懂旗语的,如何处置!如何处置呐!”
何书光不解的看着虞啸卿,冒充军官、抗令不遵,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团座……为什么会为难?
……
这是夏天许久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在肚子没有造反中醒来的滋味,是夏天几乎都要忘却的味道。
只是,他突然感觉不对劲他没有躺在某个地方,而是在颠簸中,许久他才理清了状况:
自己被人抬着,正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被人抬着行走。
“嘘!”
夏天正在出声询问,一个满脸沧桑的汉子就低声做出了禁声的手势,夏天凝神,才听到嘈杂的鬼叫声,那是众多鬼子混在一起杂乱的声音,叽里呱啦的像极了传说中的鬼叫。
“日本人来了慈凉寺,世航大师正在应付,我们先转移。”对方又低声解释了缘由,夏天有些明白,试图挣扎着下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一丁点气力都没有,只能任凭自己被人抬着。
他默默看着这几人,对方都是山民的打扮,唯一和山民不同的是他们都背着枪,一共四个人,夏天却看到了四种武器,最让夏天奇怪的是对方还带着一个奇怪的小包,看了半天,夏天才半信半疑的判断那应该是黑火药吧?
杂乱的打扮、五花八门的武器,夏天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们是游击队?”
“对咧,国军兄弟,你真聪明。”抬着他的一个小伙子突然回头,笑着回答,并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很白的牙齿、很好看的微笑。
……
一行人停在了远离鬼子的山上短暂休息,抬着夏天的小伙子带着钦佩说:“国军兄弟,世航大师说你是累倒的,你这是有多累啊,竟然睡了三天!”
“三天?”夏天显得很轻松,说:“有点短啊,这三天肯定还没补上我缺的那些觉,小鬼子太坏了,他们要是没捣乱的话,我估计还能睡个四五天,把之前缺的觉都补上!”
“没想到你们国军兄弟也这么能说笑,”小伙子哈哈的笑起来,说:“我还有只有三根叔才这么风趣呢。”
“你也别国军兄弟国军兄弟的叫了,我叫夏天。”夏天自我介绍,然后诚恳的说:“谢谢你们救了我啊!”
“是世航大师救的你,”小伙子口中的三根叔说:“对了,你的四个同伴也安全了,我们的人把他们送过河了。”
“谢谢。”
“应该的,世航大师说,我们都是中国人。”
夏天狠狠点头:“对,我们都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