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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万(12-20)

“据说是给皇后娘娘的礼物,能使人白发变黑呢!”前去探听消息的婢女说道。

白发变黑?章夫人当场就有些激动。她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了,虽然没多美貌又生于武将之家,但她也是年轻时也是爱美的。只是岁月不饶人,无数个清晨她梳洗打扮时,看着铜镜里那张日益衰老的面孔,发鬓几根白发尤为刺眼。

只有人老了才会有白发,她老了吗?她还没有生出儿子,就已经老了啊......

于是当章辽心慌慌地闻讯而来的时候,就看见章夫人和顾瑜一起坐在屋子里,盯着一个小炉子聊天,身边围着一群下人。

居然没有闹起来吗?章辽吓了一跳。

见到章辽来,章夫人也止住方才的话茬,转为向章辽打招呼。

“呀!大郎你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章辽摸不着头脑。

屋里的众人将蒲团绕着小火炉放置跪坐,火炉上是常见的陶瓷罐子,底部被烧得黑红。一个婢女正拿着三指粗的木棍在罐子里搅动,里边不知道放了些什么,随着搅动烘出来的味道有些香腻刺鼻。

“做染发剂呢!”章夫人笑着说道,说罢还扭头问顾瑜:“顾娘子,是染发剂吧?”

顾瑜亦是笑着点点头。

章夫人继续笑着道:“说是做好之后在洗头后涂抹在发丝上,然后用铜斗烘半个时辰,发丝就能漆黑如墨。”

哪会有这种东西......章辽撇撇嘴。

不过,她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章辽呆愣愣地看着满脸笑容的两个人。

熬煮的炉子加了两遍柴,里边的浆膏愈发黏稠,章辽见没有闹起来早就走了,章夫人也等得不耐烦,不再跪坐,而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顾娘子,还有多久啊?”章夫人满脸的微笑也变成了焦急。

“快了。”顾瑜只是这样回答。

罐子里的发膏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还需要放凉才能用,不过快立冬了,放凉差不多等两三个时辰就可以了。

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章夫人还没有回去,心思有些太明显了。不过章夫人倒是提前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很多菜。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顾瑜没有赶人的意思。

“夫人准备了烧尾宴、金乳酥、汉宫棋、磓子、毕罗、巨胜奴、杂锦鱼球粥……”婢女们一边介绍一边把饭菜端上矮桌。

这么多......顾瑜咋舌。女人为了美还真是疯狂啊......

这么明显的讨好,也就章夫人才做的出来了。

于是顾瑜开心地享用了晚饭,章府的厨子手艺还可以,烧尾宴鱼皮微焦,鱼肉嫩滑;金乳酥满口都是奶香,虽略有些发干,但是整体不错;汉宫棋入口绵柔;磓子满满的枣泥香味,因为复炸又酥又脆......

茶足饭饱,足足吃了半个时辰,一点菜底没有剩下,章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童可以吃这么多东西。其间章夫人还未出嫁的女儿章七娘也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催促她快些回去。

章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在一群人的劝说中回去了,但可以预见第二天肯定一大早就会来。

顾瑜她们倒是没出什么力气,做染发剂只需要注意原料比例,熬煮的时候也是章府的婢女在搅动,两个小姑娘打了一套拳,又开始下棋,管家见没有什么事便退下了。

翌日果然一大早就被章夫人叫了起来,章府的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一脸兴奋地跟着过来,她们虽然还小用不上这种东西,但是章夫人很上心,她们不得不也上心,于是花月院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章夫人要试吗?”顾瑜打着哈欠问道。

要试吗?若是昨晚没准章夫人就答应了。但是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时间,章夫人有些犹豫。

毕竟顾瑜才九岁,毕竟之前从未听闻过这种东西。不能因为她说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就如此放心的。

顾瑜看到了章夫人的神情,不以为怪。说道:“我先去洗漱,等下如果章夫人还没想好我就在古伯头发上试。”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章夫人放下心来,决定先看看古伯使用后的效果。

于是四语和顾瑜眯着眼准备洗漱,婢女们这次有眼色地抢过脸盆去打水。

因为顾瑜是冬日,婢女们不得不现烧水,因此等待的时间便更长了。章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又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好容易等顾瑜洗漱完毕,婢女们又被安排烧水。

工具人古伯被抓来当小白鼠,被迫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躺下,管家觉得拘谨又异样。

发包被顾瑜拆开,四语在一旁打下手。

先简单地将头发洗了洗,然后沥干,婢女们将罐子搬到顾瑜手边,顾瑜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板刮了些染发膏,然后刷在管家头发上,四语递上梳子接过木板,顾瑜将刷完染发膏的头发梳了梳,接下来就是一直重复,刮染发膏,梳头,刮染发膏,梳头……

约摸过了两刻钟,顾瑜用脸巾将古伯的头发包住,说了声可以了。

又过了两刻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顾瑜打开脸巾,将管家的头发冲洗了几次,黑灰色充满了脸盆。

淘洗三四次,终于干净了,婢女们给管家烘干头发后,管家羞涩地起身,长发如墨散开。章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本许多白发的管家如今满头青丝,虽然发根处似乎没有染到,但这效果已经不错了。

其他众人也看得呆呆。

“顾娘子……这……这就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吗?”章夫人看着管家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的头发,应该也可以如此吧?

“是呀!”顾瑜灿烂一笑。

“那,我……我的头发……”章夫人这时候居然扭捏起来。

“自然也可以染黑。”顾瑜依旧笑着说道,“不过,得等到皇后娘娘染完以后。”

“……”

什么?众人愣住,仿佛被点了穴。

“是这样的,这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岂能大家随便用呢?”顾瑜依旧笑。

章夫人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姑娘,心头再次滑过那句话:“这是什么孩子!”

“可,你家管家不是也用了吗?”章府的小娘子不甘心地质问道。

是呀,你这是不是故意在气章夫人?众人怒目。

顾瑜收起笑严肃说道:“古伯是为皇后娘娘试效果,如今看来效果果然不错,方才我也问了章夫人,要不要试,夫人自己拒绝了。”

方才?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不是在古伯头发上试完再给夫人染吗?

“顾三娘,你耍我呢?”章夫人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章夫人不要闹了,送给皇后娘娘的物什若人人都先有,那算什么猎奇?”

“……”

“让她滚!让她滚!”回到自己院子的章夫人怒骂着将杯子摔到地上。

“这话有些耳熟?”底下伺候的婢女疑惑地窃窃私语。

可不是耳熟么,顾娘子刚来那天章都尉就是这个反应。

“你跟她置什么气?她又不是咱家的娘子,可不会惯着你。”章辽无奈地说。

下人们又被支去屋外,屋里的章夫人来回踱步怒气冲冲。

“我在那里哄了她一日!她都没有跟我说!她就是故意的!”章夫人尖叫道,“把她赶走!”

章辽叹了口气:“赶她走你的染发剂还要不要了?”

“哪有染发剂!那贱婢根本就是戏耍我呢!”章夫人越想越生气,“你不赶她!我去赶!”

章辽伸手拦住,然后说道:“昨夜染发膏晾完她就亲自来送了一罐。”

“管她......咦?大郎你说什么?”章夫人又怒转惊,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抓住了章辽的手。

章辽见章夫人不再激动,于是慢慢说道:“其实昨夜刚做好后她就送来了一罐,但是这个要保密。”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章夫人不以为然。

但是章辽严肃地反抓住她的胳膊,说道:“她做这个,已经说了是给皇后娘娘的礼物,皇后娘娘还没用,你就用了,合适吗?”

章夫人呆住:“合......”合适二字实在说不出口。

确实不合适。

“你带了那么多人,她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给你也染一次头发。”章辽说道,想起昨晚顾瑜跟他叮嘱这些话时,他听得一背冷汗——原来险些酿成大错。这些一肚子计谋的人真是了不得,不管年纪有多小都不容小觑。

“那她怎么不告诉我?”如果告诉她她今日也不会在下人面前出丑了。

“怎么说?当着一院子的下人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再说就算她说了,你肯听吗

听不听的反正她当时没说嘛......

不过听到这话章夫人终于散了气,又焦急地问:“大郎,那她送来的东西在哪里?”

章都尉松开抓住章夫人胳膊的手,站直说道:“等京城里皇后娘娘先用过,我自然会给你。”

章夫人欲哭无泪。

早知道早上顾瑜问的时候,她就应该答应的。等皇后娘娘用过......那又要一个月了吧......

……

“娘子,你为什么还给她一罐呀?”四语不懂,她们和章夫人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说还交过恶呢。

“这算什么交恶。”顾瑜笑笑,“人之常情罢了。”

“娘子真是好人。”四语不懂什么是人之常情,她还太小,但是娘子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

“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好的。”顾瑜摸了摸四语的头。

其他原因当然不好跟四语说,主要是说了四语也听不懂。

她们打扰章家这么久,其实章家没有义务收留他们。但是章辽一直没有赶她走,不管是因为有所图谋还是贪图名声,章家确实在不经意间保了她的安全。是喜欢章家吗?算不上。一罐染发剂而已,在这里可能很稀缺,但其实也只是小玩意儿罢了。

而这种小玩意儿能笼络一个人甚至一个章家,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章夫人的“癫狂”也让她有了新的想法。或许这个染发剂除了给皇后娘娘,还可以作为售卖......

当然,也得皇后娘娘用过以后才行。

陇右军因为顾淮已死的消息再也瞒不住了,士气低迷了很久。虽然西凉已灭,但是想到顾将军已经死了,每个兵丁都很难过。他们是与顾将军在西北同吃同住共同坚守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人。顾淮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成了一种信仰,他们对顾淮的崇敬远胜西北的百姓。

直到圣人下令追封了顾淮,又加封了顾瑜,将士们才稍感安心。虽然顾将军不在了,但是陛下似乎是和顾将军一样的人。

有这样的爱兵如子的人存在,纵使有一日会战死,也觉得是值得的。

陇右军的军心稳了,沈渊的手便伸向了西北。孙长青在路上耽误了半个月,就是这半个月,陇右军已经被蚕食了两成,大多人被编入右安军,另一小部分被编入六安军。

六安军现任的将领也是沈渊的人。

所以沈渊到底是在西北战役结束后占了便宜。

此消彼长,此长彼消。

看着沈渊的势力越来越大,王充不可能不行动,今日朝堂上的事,就是因此而起的。

“张侍中今日又上朝了。”崔元小声说道。

沈渊面无表情:“如今我占了便宜,他们自然是要咬一口回去的。”

崔元还要说什么,台上的太监已经高声唱和圣人上朝,陛下既然来了,再说话就不合适了,于是崔元抱着笏板乖乖站好。

随着皇帝落座说完客套的开场语,陆逊从百官中走出:“臣有本奏。”

沈渊和手下的官员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如今我大周地广物博,周围列国为敬,百姓安居商户乐业,实乃天朝。然孟夫子有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我朝有法家拂士,却无敌国外患,如今正是需要未雨绸缪之即。”

“故而臣斗胆请圣人着令,修筑长城。”

历朝历代皇帝基本都修筑过长城,为了防御外患,这提议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修筑长城需要人力物力,沈渊身为六部尚书,自然管的是钱财和人力。

王充这是打算借着军事的力,来消磨他啊。

沈渊看向王充,视线如刀。

王充根本不在意,怨恨是败者的事,这次的奏请合情合理,失败的只可能是沈渊。

“边防工事向来是朝中大事,如今西北战事刚落定就修筑长城,陆少府可知需要多少物力财力?”户部侍郎姜正应对道。

修缮的事与户部密不可分,他出来比崔元出来合理。

“边塞稳定,百姓才可安居,百姓安居,才有我朝。”陆逊说道,“若边塞不稳,何以稳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为臣说到底还是要惧怕民心,否则史书上留马明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圣人自认明君,百官自认贤臣。

陆逊这番话更是说得义正言辞,仿佛不是为了党争,而是为了社稷为了大周。

姜正不慌不忙接道:“不修长城也是为了民心。”

“我朝西北战事陆陆续续持续了十三年,在此之前与后梁又有数十年的征战,边关连年战乱,耗费巨多,即便如此税收依然从未涨过。这般巨大的耗费却从未伤及百姓,这才是民心所向。如今战事已定,内外无忧,正是发展民生的好时机,若在此时修筑长期,必定掏空国库,这些人力钱财难道陆少府难道打算自己出吗?还是说要再上奏请增加赋税?”

你今日敢上本请增加赋税,明日民众的唾沫就能淹死你!

民治赋税不是陆逊擅长的,但是陆逊没有觉得羞愧,而是从容退下,又有官员走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注1】然无弃之不用者,何哉?皆因边境事安则民心安。此时西北战事虽已定,但尔等又敢保证日后不会有其他劲敌出现吗?彼时待如何?临阵磨枪吗?”此人声音洪亮,言之凿凿,引起一片赞同。

许攸。姜正心中念着他的名字。吏部的一名普通文官,虽然处于六部之中,但并非六部所有人都是沈相一党,许攸便是王相一党。

“那依许朝议之言,便是要不顾民生了?”姜正冷笑着反问道。

“非也。民器之耗乃是户部之事,如有障碍理应户部官员设法解决,并非顾左右而言他。【注2】”许攸亦是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便是把锅甩给户部了。

真有你的!王充心想。沈渊,这次不愁你不输!

朝堂上陷入片刻沉寂,连龙椅上一直未发话的圣人也不打算定论。

不过没关系。王充暗自握紧了笏板。这次的奏请合情合理,端看沈渊有无后手。就算沈渊有后手,隐患也会就此埋下,他日若边境突然战事,今日之事就是问罪沈渊的理由。

王相公志得意满得意洋洋,然而下一秒笑容就裂开了。

一直未在百官之列,立于百官侧边的御史中,张衡走了出来。

“臣以为许朝议所言有失偏颇。”一如既往的醇和的声音响起。

张衡!你敢坏我好事!王充的笑容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张衡在朝堂中话并不多,一直是醉心学术的形象。朝中的政党之争一直都是沈渊和王充在斗,张衡一直在修书写文,对于这些鲜少发话,张党也是朝堂看起来最与世无争的一群人。

最近张衡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上一次表面问罪孙长青,使孙长青和沈渊暗地“和解”,这一次又是出来帮沈渊说话。

张衡,你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安稳了!

张衡没有在意王充的敌意和沈渊的惊讶,不慌不忙说道:“前朝不能精选贤良,安抚边境,惟解筑长城以备西凉,情识之惑,一至于此!圣人今委任孙长青于凉州,遂使西凉城败,塞垣安静,岂不胜远筑长城?”【注3】

张衡的话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力量,因为战事不可琢磨,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一概而论的。但他要做的也只是出来说这句话。

因为张衡出人意料地站出来,朝堂上的争执暂无定论,陛下既没有说修长城,也没有说不修长城。毕竟是边防大事,其中需要考虑的太多,许攸的忧虑也是皇帝的忧虑。民生问题是国之根本,有时候更甚军事,不能踏错一步。

修筑长城的提议被暂且搁置下,但是这个事情不会就此打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朝堂定然是沈渊和王充的人每日辩驳。只是张衡掺和这一脚,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张侍中和沈相公联手了?”下了朝的相府依然热闹,一众人皆是愤愤又疑惑不已。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联合起来的,但不可不重视啊。”一名红袍玉带官员说道。

是啊,如果张衡和沈渊联合起来了,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陆逊则在一旁若有所思……

按理说,张衡和沈渊不会联合,因为政党不同。沈渊势大,这对喜欢玩制衡的皇帝来说并不是好事,圣人本应也打压沈渊的,但是圣人没有,他今日在朝堂一句话也没有说。

没有说话,就意味着圣人恐怕不想修长城。陆逊那时就想到了,所以他借势退了下来。

圣人为何不想修长城?这也是陆逊今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他们可以指责户部办事不利,但是户部的问题一时不会解决,身为皇帝必然是要考虑现实存在的条件——此时连年损耗,户部的存底不益修筑长城。

所以,张衡的话虽然没有多少力量,但偏偏是圣人想听的,圣人也能借此将此事置后……

陆逊看着书房里依然争得面红耳赤吵闹不休的官员们,默默拿了纸笔给王充写了自己的答案。

而在寝殿的皇帝,也召来了探听消息的太监询问此事。

虽然张衡的话深入他心,但是他还是要知道张衡和沈渊暗地里有没有勾结。

身为帝王,多疑一点儿不是很正常的吗?皇帝想道。如果张衡真的和沈渊暗地有勾结,那对于朝堂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三足鼎立的局面能解决好很多事,但是一言堂不会。更何况官员权势太大,就容易起一些不改起的念头,防微杜渐才是正道。

太监全福行了礼答道:“张行公暗中没有和沈妙才有过接触,两人手下的谋士和大臣也未曾合计。”

没有联合?皇帝摩挲着青花瓷杯盏。全福所说必然是他能查到的所有信息都表明这两个人没有联合。但是凡事就怕万一,皇帝不会留这个万一存在。

“派人盯紧沈渊。”皇帝说道,品了口茶,又顿了顿,“让陈四仔细查探。”

陈四是皇帝在沈相府里埋下的一颗棋子,负责查探相府日常异况然后报给全福。

全福应声是,连忙行礼退下了。

君心不可测,从他在皇帝身边第一天起,就知道这个道理。

【注1: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出自李白《战城南》】

【注2:顾左右而言他。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注3:不能精选贤良……岂不胜远筑长城?出自《旧唐书·李勣传》,原文是唐太宗李世民赞李勣。唐太宗李世民认为精选贤良,安抚边境,比修筑万里长城更管用。】

立冬这日,顾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此处的京城并非长安城,而是洛阳城,城中有洛水横穿,街景繁华,水景秀丽。虽然已经是立冬,但因为在中原腹地,气温并没有太冷。

穿着青花纹襦裙的顾瑜径自跳下了马车,在“人凳”讶异的目光中走进了修义坊的一处宅子里,四语和古伯紧随其后。

天子使者回宫复命,顾瑜本也该跟着去的。但是圣人最近被朝堂吵的焦头烂额,没空理会顾瑜的“答谢”,于是便先在宅子里休息了。

还没等顾瑜喘口气,就看见入门的影壁后整整齐齐站着一群宫婢,吓了三人一跳。

“平西郡主安。”宫婢们齐齐施礼。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走出来介绍道:“我等是圣人赐予郡主的宫人,共主事一人,尚仪局指导两人,上等宫女一人,余皆为御洗杂扫。奴是这些人的主事,人都称一声甘娘子。”

顾瑜乖巧地喊了声:“甘娘子。”

甘娘子满意地抿嘴笑。

顾瑜指了指古伯,介绍道:“这是将军府之前的管家,大家都叫古伯,在我阿耶手下很多年了。”

然后又指了指四语:“这是我的贴身婢女,我们一起长大的。”

甘娘子心中记下,施平礼。虽然顾瑜没有多交代什么,但这几句话就可以看出,这个管家不能使唤,这个婢女也不能使唤,都是顾瑜身边的人。

甘娘子支使婢女们接过顾瑜三人为数不多的行李,又引着她们去大堂吃茶。

因为顾瑜还是个孩子,所以茶中没有放盐醋香辛料之类的,而是多了几块晶莹剔透的果肉,顾瑜就着茶水吃下,滋味略甜,是梨子。

“冬日吃梨子润肺。”甘娘子笑着说道。

顾瑜给面子地点点头:“很好吃,多谢甘娘子。”

“哪里的话。”甘娘子听到这句多谢却很是不习惯,“为人奴婢该尽的本分罢了,娘子这么说,就折煞奴了。”

原来是个极守礼的,看来圣人赐的人倒是一心为她了。

顾瑜笑笑没有说话,甘娘子却打开了话匣子:“知道郡主今日要到,就提前让人烧了热水,供郡主沐浴。贤妃殿下【注1】还特地指派了两位尚仪局的指导,教导郡主礼仪,等郡主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到圣人面前谢恩了。”

顾瑜心中笑道:这甘娘子倒是会说话,没有提皇帝没空见她,而是说学礼仪。学得好不好暂且不论,倒是显得圣人没有忽视她。可以预见这些事也会被传入民众口中,人人都会夸赞圣人的仁善周到。

“圣人赏赐的银钱和绢布已经放在库房里登记在册,郡主可随时查看。”甘娘子递上一张文书,上边写着皇帝赏赐的具体物什和数量。

“京城里吃的玩的应有尽有,郡主刚来还没见识过,等上元节也可以出去走走,三月三也可以去踏青戏水……”余娘子兴致勃勃地介绍着,看见顾瑜打了个哈欠,便停下话头。

“郡主若是累了可以先歇息。”

顾瑜点点头:“我先去沐浴。”

于是甘娘子又吩咐下去,引着顾瑜回房沐浴,两个样貌端正的宫婢在旁边撒花瓣添水。虽然从没见过这种架势,但顾瑜没有露怯坦然受之,心中叹了句:怪不得这世上都想做昏君,这才是生活啊!

沐浴完又有婢女烘头发,顾瑜穿着亵衣躺在矮塌上,手里是甘娘子早就备好的镂空纹鱼银手炉,屋子里另两个兽耳暖炉静静地烧着,没有一丝碳烟,顾瑜舒服地睡着了。

甘娘子站在一旁,瞥见顾瑜换下的脏衣服和几包奇怪的条状物,吩咐婢女拿过来。

待婢女费力地抱过来,疑惑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看上去似乎是布包着什么东西?

婢女低着头小声回答:“是沙袋,方才郡主沐浴时卸下的。”

这些沙袋大大小小有六个,每个都有一斤多重,呈长条状,两端有绳子,可以绑在一起。

“郡主身上卸下来的?”甘娘子失声尖叫,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看了看顾瑜。还好,顾瑜没有被吵醒。

婢女依旧低头小声答道:“是”。

郡主绑着这个干嘛?甘娘子疑惑不解。因为是冬日衣服都臃肿,顾瑜进来时大家都没注意到她衣服里还绑着沙袋,还以为是穿得厚。

“许是因为是武将之后,锻炼身体用?”婢女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甘娘子失笑:“这么小,锻炼什么,丢掉吧。”

想了想又改口道:“收起来吧!”

婢女遵命退下。

睡到半夜才醒的顾瑜一睁眼,身边有两个婢女困倦地支着脑袋,矮塌上趴着甘娘子的半个身子——在顾瑜脚边。

吓得顾瑜一个激灵......干什么呢这是?

四语呢?昨日她舟车劳顿太困了扛不住就睡着了,也没有人叫她……不得不说她的警惕性真的越来越低了,这可不是好事......

顾瑜环视了一下屋子,只有两个婢女和甘娘子,将身上的锦被盖在甘娘子身上,又小声叫了婢女起来回自己房里睡,顾瑜翻了翻衣柜找到一件斗篷,披上斗篷准备找找四语在哪个屋子。

月朗星稀的冬夜,虽然还没下雪但是有风起了,顾瑜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白日一定会风寒,但是依旧走了出去。

夜色浓暗,顾瑜打着灯笼看了两三间,在自己住的院子的厢房里,找到了四语。

看来甘娘子很会做事。顾瑜心中念叨着,没有开门惊扰四语,轻轻将门缝合上回去了。

顾瑜静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是这些日子经历过的事和听过的话,孙长青没有告诉她线索,但是她已经推算出了大概。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谁害了顾淮,但是她已经到京城了。如他们所愿,也如她所愿,端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顾瑜闭上眼,不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顾瑜已经醒来了,在卧榻上睡得腰酸背痛的甘娘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顾瑜的床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顾瑜有些无语。

甘娘子见顾瑜醒了,又是吩咐婢女准备梳洗,又是吩咐准备早饭,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也确实是尽心尽力在做了。

顾瑜不好意思责备,委婉地开口问道:“甘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什么事甘娘子被问住,说到事情,还确实有一件需要顾瑜做的。

“奴昨日介绍过的,有两个尚仪局的宫女……说起来并非奴婢,是女官,是圣人让贤妃选的人……贤妃娘家是江南望族,颇重礼仪,选的女官也是仪态最好的……”甘娘子没有休息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是要我跟着学礼仪吗?”顾瑜问道。

甘娘子想了想,点点头:“是的。”

好吧。顾瑜妥协,准备起身梳洗打扮。

“还有一事……”甘娘子有些犹豫。

顾瑜抬起头看着她,示意她有事大胆地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甘娘子便开口说道:“昨日郡主沐浴时卸下来几个沙袋……奴让人收了放库房里了……”

虽然甘娘子没有说接下来的话,但是顾瑜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没有哪家的小娘子是随身带着沙袋的。

“那就放在库房吧。”顾瑜说道。

甘娘子松了一口气。

洗漱打扮完就可以吃早饭了,厨房准备了鸡羹,把雌乌鸡煮到特别熟,细细切碎,加上豉汁、姜、花椒、葱、酱炖成羹吃,又备了酪樱桃和满麻的胡饼。

本来有美食吃顾瑜是很开心的,直到尚仪局的指导女官站在矮桌旁,开口指导她仪态时,顾瑜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个女官一个叫连翘,一个叫茯苓,都是十九岁的样子,但是气质不俗,据说是因为二人是贤妃娘娘家出来的。

受圣人皇恩的平西郡主自然也要向两人学习,毕竟若是礼仪不周到的话丢的可是陛下的脸。

顾瑜承受不起这份罪过,自然要勤奋学习了。

“……跪坐也不能软趴趴坐在腿上……”

“背要直……”

“执著的手不要指向外侧……”

两个女官你一言我一语,活生生把顾瑜说得僵住。

手足无措的顾瑜呆呆地拿着筷子抬起头:“要不……你们示范一下?”

两位女官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烦,但是很快就隐了下去。

“于礼不合。”连翘正色说道。

顾瑜摆摆手:“无妨,你们示范一下我也好学习,你们只说的话我学不到。”

这些礼仪不是示范一两次就能学会的,但面前的女童大小也是个郡主,于是茯苓按耐住心里的不耐烦,遵命说了声“是”,然后跪坐在顾瑜对面示范起来。

一个西北来的粗鲁的小丫头,怎么学得会?连翘心中不屑。

茯苓在用餐时,顾瑜没有跟着做,而是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茯苓停下动作,示意自己示范完了。顾瑜心里也过了一个七七。

“郡主,礼仪不是一日两日能学会的,贪多嚼不烂,郡主今日能学两成已经算好的了。”连翘笑着说道。

顾瑜点点头,然后坐正身姿,直起背,握住筷子五指朝内,一手拂袖夹菜,品尝时浅尝一口,嚼动二十次后咽下,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仪态动作……居然和茯苓所做九成九的像。

连翘和茯苓在一旁呆住,若不是长久以来的礼仪习惯,她们此时定然是要惊呼的。

【注1:殿下。因为娘娘在唐朝是对母亲的称谓,故而这里用殿下。】

“典仪,我做得还可以吧?”顾瑜浅笑问道,仪态端庄,但神情不似九岁的孩子,因而有些怪异。

还可以吧?示范了一遍就学了九成九的相像,可不单单是“还可以”的程度了。

小瞧了顾瑜的连翘心中有些慌乱,但是很快调整好点点头:“郡主聪慧,用完早膳后还有其他礼仪要学。”

餐礼是最简单的,且看后边学得如何了。连翘想到。

事实上除了简单的餐礼之外,还有更为复杂的宴礼、祭礼、策拜礼……

连翘打起精神,决定让这个西北的小姑娘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礼仪大家。

一天过去了。

顾宅里的婢女们只在上菜的时候见到顾瑜,其他时间顾瑜都在屋子里跟两位典仪学礼仪。

“不知道学得怎么样了。”有婢女小声嘀咕。

“今日才开始学……又是西北来的……”可见不太行。

日薄西山,顾瑜笑着挥别连翘和茯苓。

“典仪明日见。”

茯苓还好,表情还算正常,连翘的表情已经略微有些绷不住了。

“是学得不好吗?”甘娘子忧心问道。

被拦住询问的连翘神情呆滞,似乎没有听到甘娘子的问题,这让甘娘子更为担忧是不是顾瑜资质太差……

没人能想到连翘是被顾瑜学得太快震惊的。

太奇怪了!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明明是不懂礼仪的,但是每每她示范一次后,顾瑜马上学得九不离十。

“或许是记忆比较好。”茯苓这样解释道。

或许吧。连翘撇撇嘴,说不准明日她就给忘了呢。

想到这里连翘终于安心洗漱休息了。

……

翌日起了个大早的连翘又精神满满走进了顾瑜的屋子。

顾瑜早就在等着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童也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

这就是那个四语吧……连翘看了一眼四语,没有多问,仿佛四语一直都在一般。

早饭是一起用的,连翘一边吃一边看向顾瑜,她的动作流畅,仪态大方,看来昨日教的餐礼没有忘记,只待吃完饭看她其他礼仪还记不记得了……

又一天过去了。

“好像学得不错。”婢女说道。

“是呢,用餐时仪态很漂亮,和连翘她们一模一样……”另一个婢女附和道。

茯苓的神情也开始呆滞。连翘?连翘已经彻底恍惚了。

昨日的礼仪这个小姑娘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忘,而且做得比昨日还熟练了。

于是今日茯苓也加入了“为难”顾瑜的队伍,特意选了最为繁琐的礼仪来教,昨日她示范时放慢了动作,今日更是加快了速度,顾瑜居然依然看一遍就学会了……

这……连翘二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下不用急了,看来不出几日我们就能回宫复命了。”茯苓打趣道,但是心里不是滋味。

她们当初学习这些礼仪规矩吃了多少苦,挨了司教多少打骂,却依然坚持了下来。同期的女子中,她们是最聪慧、学得最好的,学了很久还日日练习才能有今日,却没想到她们的“徒弟”居然看一下就学会了。

难道她们才是蠢笨的那个吗?茯苓和连翘顿时都怀疑起自己来。

“不,我不信。”连翘否认道,“明日教她宫规,那么厚一册我不信她也能一次就记住!”

茯苓叹了口气:“我觉得她能。”

连翘咬着唇,怎么可能。

“……圣人及皇后行大礼,非庙堂屈膝作请……宗族皆施平礼……”顾瑜一板一眼地背完,然后看向连翘和茯苓,“典仪,我背得可对?”

连翘和茯苓久久才从嘴里憋出一句:“甚好。”

顾瑜开心地笑了。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天真可爱”的样子,连翘话都不想说了,果断要回宫里复命,茯苓拦不自住她,只得跟上。

甘娘子也终于了解到原来前几日连翘和茯苓并不是因为顾瑜学的慢而面色异常,而是因为她学得快而受打击了。

原本学一两个月还只能学会皮毛的东西,居然学了五日就会了,而且还“过耳不忘”,顾瑜的聪慧惊呆了顾宅的所有人。

“娘子好厉害!”四语手拍得如同蝴蝶飞舞。

顾瑜得意地笑笑:“是呀,我很厉害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脑袋:“毕竟这里可是装了台‘超级计算机’哦!”

什么鸡?四语睁大眼睛看着顾瑜。虽然不理解顾瑜说的是什么,但四语还是由衷地夸赞道:“娘子最厉害!娘子的鸡也厉害!”

顾瑜哈哈大笑着摸了摸四语的头。

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传到京城的民众耳朵里呢?顾瑜很是期待。

“四语,给我准备纸笔,我要告诉十四叔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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