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村坐落在金黄的麦浪中。
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将这里饱满的穗粒带到其他城镇。
常有人藏身于麦田,趁夜色摸进商队的货厢。
又在泥泞田路的颠簸中醒来,只为到声名远播的邻镇酒肆来上一碗。
若被商队的人抓个现行,这些酒鬼就会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优质穗粒双手献上,对方也就不计较此事了。
这一天,村子迎来了整个秋收季节中最热闹的时候。
村长揣着色泽鲜艳的动物皮毛,给商队的首领们依次披上防寒的围脖。
而村里的女人则紧随其后,掏出自家制作的吉包,里面不出意料地装满了穗子。
如果是首次到访的商队,可能会被这些过于明媚的笑容搞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很快就入了宴席,很快就酩酊大醉,而乱了行程。
事实上,也少有人能扛得住这些热情过分的推拉。
陈丰收将麦子扔上车,他用眼神示意着,但看到验货的伙计只忙着晃荡酒壶。
可能是在掂量还剩多少,考虑着已到了嘴边的那一口是要小酌还是痛饮。
他实在压不住好奇心,很直白地问了。
“那人——是你们请的护卫吗?”
“护卫?哦——你是说那家伙啊——算是吧。”
他们同时转头,向某一个处张望。
“算是——吧?”陈丰收不解。
听到这求知如渴的语气,伙计掩嘴咳嗽两声。
实际上这伙计连喉结都还没发出来,说话就跟女孩子的一样尖细。
陈丰收感到好笑,走南闯北的商人太喜欢讲故事了,连年纪不大的也是这般做派。
“我们是在大西山那边遇到他的,哦?你不知道那在哪?反正很远就是了。啧,你绝对想不到他当时是什么样。”
伙计的眼珠子越瞪越大,这倒是让陈丰收心里有些发毛。
他看着伙计伸手过来,似乎想要做什么。
但手指画了个圈,最后从地上捡起一根麦杆。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转个身——还有这里!都是伤!那个血啊!”
隔着粗布衣感觉不到什么,但一想到倘若真有人拿着刀还是剑,在自己身上犯下这么残忍的事,陈丰收立刻就憋了一口冷气。
他赶紧对自己上下其手,确认自己没什么事后才松了口气。
“但我看那人现在好好的,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半年有了吧,那人刚救起来时就跟个傻子一样,啥也不会,问啥啥也不知道,好像连马都没上过,也没见过人一样。”
“那就是个傻子了。”陈丰收断言道。
但他又见伙计摇头。
“也不全是。”
“这傻子还能半个的?到底怎么说?”陈丰收皱眉,他再次望向那边,目光落在那人的脑袋上。
“嘿!你可不要盯着!”
麦杆在眼前晃过,这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
“我只说他半年前像是个傻子,但不是那种傻,而是摔了脑袋丢了记不得事那种。而且,他那人有个了不起的本事——”
说到这,伙计压低嗓音,要他往前凑一步才听得清。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了。
当时,商队正拉着麻布都遮不住的货物,走在不知为何满地都是碎石的山道间,因担心车轴受到颠簸而损坏,也担心货物撑开了钩锁散落下来。
所以那一路,他们走得很慢。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那个时候,他们被一伙强盗盯上了。
大家伙虽愤愤不平,但都害怕丢了性命,于是不敢有丝毫的反抗,纷纷拱手相让,送出盘缠。
其中,有一位名叫大石的强盗掀开了其中一辆马车的遮布,发现那上面只是躺了一个人。
他本以为对方是因害怕而躲起来的,却没想那人抹着脸,摇摇头,又将遮布拉了回去,像突然被人吵醒,生了起床气,要夺回被子一样。
“你当做没看见我,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大石作为一名老强盗,他听过无数人的哀求。无论那些人平时多么的趾高气扬,都会在他吓人的眼神和锋利的弯刀下屁滚尿流。
这已经是惯例了,人们哀求,他一脚踹翻,然后取走钱财和美人,扬长而去,好不快哉!
所以,他当即怒了!
这是哪里来的初生牛犊!居然不怕他这只老虎!
心里这么想,担心压不住场,瞬间也起了杀气,大石的手没闲着,他就要爬上去做下杀鸡儆猴,却不料那人却突然起了身。
多年的经验救了他一命。
弯刀往上一挡,一声金铁交鸣,手一麻,被迫单膝跪倒,急忙往一旁滚,紧接着,原先的位置发出一声碎响。
好险!
大石见那人手里持着兵器,心想这原来是个好狡猾的家伙,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恐怕就成两半了。
这人一手盾一手持刀,几乎与他同时碰在一起。
但大石的刀更猛,连劈带砸,撞开敌刀,劈上盾牌,将其打歪又从上拉滑呲过,跳上肩头,直朝脖颈斩去。
这一下,他却是发了狠了,定要让兵刃见血。
可就在这一瞬,那人却是轻轻后仰,就从容躲过。
这从容得有些过分了,就如大石的刀不是刀,而是一片叶子一样。
什么?!这怎么可能?
就在大石努力想要把刀收回的时候,这人反击了,潜背抖肩。
他眼前一花,视野中炸出一抹尖芒,退已不及,只能学以致用地搏命后仰。
尖芒瞬间淡灭,在高阳烈日下显出如线的刀刃,轻描淡写,止于上方。
盾牌从侧急速逼近,落在脸上。
他被磕倒在地。
脑袋嗡响,没敢缓,立刻朝旁滚开。
背部一紧,又一松,等起身,看到刀尖触着地,钉着衣服碎片。
毫不留情!这人怕不是那些独行的厉害角色!
大石的性命结束于他后退的第三步,头颅飞上了天,被一脚踢到前方那些施暴的同伙旁。
接下来,商队中的每个人,眼瞳中倒映出一幕幕的尸首分离,表情逐渐趋于呆滞。
“所以,我们老大才让他留下来,但也不算护卫。毕竟你知道的,像他那样的人,我们这个小商队怎么留得住?连酬劳都付不起吧。”
陈丰收抬头,眼里有止不住的吃惊,而后浮现几分害怕和说不出的意味,眼神很刻意地避开那个方向。
“这样……”
李平靠着麦货,对自己成为谈资一事毫不知情。
他面朝云天与麦田,大概是发着呆,偶尔一个哈欠回过神来,紧接着叹了口气。
眼前的麦田的确很美,被风一压,就显露出村民们勤劳的轮廓。
如果不是收割已接近尾声,茂一块、秃一块的,应该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钻进去。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半年多了吧。
穿越这件事是确定无疑了。
但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时间和地点,目前所了解的一切,都无法跟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朝代挂上钩。
而前世那最后的所见所闻,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解是解不了,但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大哥哥,你这把刀,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