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赵洋的选择,昝国良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脱离农门”的道路,尽管更为艰辛,但确实也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对于好多孩子尤其是农村的孩子来讲,念书行不行,有没有希望考上大学,不仅仅取决于脑子的好坏,其实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天才和傻瓜毕竟只是少数,家庭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着孩子的一生。
昝国良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在班里还算中上游,他对上学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学校里有许多小伙伴可以在一起玩耍,广阔的田野里也有许多有趣的东西。父亲肾上有毛病,没有给他生下兄弟姊妹,作为独生子,他从小受尽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少不了他的,可是随着年龄慢慢的长大,他发现,有好多农活也都少不了他的,母亲倒是能干,但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好多体力活还得需要他去做。等他意识到鸟飞虫唱、花红草绿的田野并不是那样好奇和好玩的时候,书本上的文字和数字也开始和他变得陌生起来,初三即将中考的六月,他连续在地里收了一星期的麦子之后,在父母的默认中,直接去学校把书本和铺盖全部搬运回了家,他知道,家里离不开他了。那时的他,身高1米76,体重150斤,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劳动力了。
但就是这样的劳动力,也感到从土地里面刨出来的钱实在太有限了。风吹日晒、汗流浃背往往比不上一个风调雨顺,一个风调雨顺却往往还要看社会市场的变化,好收成还需要碰上一个好价钱才行。再看看外出打工的伙伴们,也不知道人家都在外面具体干啥,但回到村里看样子一个比一个都混得人模狗样,看起来农民工虽然比农民只多了一个字,但还是能多些门路和希望。
家里的实际情况不允许昝国良像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一下就能远离家乡,直接进入大城市去闯荡一番,不过,像他这样既没有文化知识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即使去了也很难在城市里面站住脚跟的,所以他就先在离家比较近的北相镇饭店里当徒工学手艺。母亲说民以食为天,学做饭当厨师将来肯定不会失业的。
北相镇位于运城市的正北边,传说春秋时晋国大夫里克被晋惠公逼杀之后,他的妻子司城氏带着小儿子季友曾避居于此,也算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了。北相镇的主街道有3、4里长,两侧商铺林立,饭店以胡卜和羊肉泡最有名。北相的羊肉泡与解州羊肉泡略有不同,各具特色,但它们和胡卜一样,都离不开饼子。昝国良一开始在饭店里就是学打饼子,除去胡卜和羊肉泡所用的死面饼子,还做其他各种饼子,甜的咸的,三角的圆的,花样很是不少。
饭店为了充分利用场地,同时也是起到招揽生意的效果,把羊汤翻滚、羊架泛白的大锅头和热气腾腾、香味四散的饼子摊全设置在店门两侧的加长屋檐下。夏天时候,头顶烈日炙烤,腿上炉火攻心,如洗桑拿,一条毛巾不能离身;冬天时候,上身穿件厚毛衣还是冷,下身套条绒裤都嫌热,冰火两重天。
那些没有在学校的课堂上坚持下来的农村男孩子们,在这样的岗位上大多也坚持不下来。他们以为逃离了早起晚睡的读书之苦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之苦,从此就可以踏上一条既轻松又赚钱的光明大道,孰不知这第三种苦一点也不比前两种“好吃”,和昝国良一起来的总共三个人,都被安排跟着师傅学打饼,一个人在半个月后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另一个是不停地找老板苦求调换其岗位,最后在店里面当了一名端盘子抹桌子的服务员,剩下的就是昝国良,他给坚持了下来。
昝国良在心里盘算了好几天,在学校里读书身体上不苦,但精神上苦,越来越难的书本让他苦恼不已;田地里劳作和这一样差不多辛苦,但是田地里的收入太少了。刚来这里的时候,打饼的师傅就告诉他们,好好学,打饼的本事学到手了,可以给饭店干,也可以自己单干。现在好多饭店都需要打饼的人手,一个熟练的打饼师傅,一个月管吃管住至少能挣300块钱,要是在西安或其他大城市会更多,当服务员虽然不风吹日晒,但跑来跑去也轻松不了多少,一个月才80块钱。既然出来打工,就要想办法多挣些钱,吃点苦算啥?最关键的是,总不能老靠下苦来挣钱。这年头,有手艺比能下苦更容易挣到钱!
打饼师傅三个徒弟最后只剩下一个,对昝国良也就格外地当事,从和面、配料,再到烘焙,每种饼子每个环节的注意事项都专门叮咛,昝国良这才知道这种看似平常、三下五除二就能咽下肚子的吃食要想做好竟还有这么多讲究。怪不得这家饭店的生意就是比其他家要好,好多人就是冲着饼子过来的,听说店老板给打饼师傅的工资都开到300块钱了,可是师傅还是想到大地方去自己开店。看来这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情要想做好任何一件都是需要技术的,而一旦有了技术,小生意也照样能够挣大钱。
昝国良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运城周边常见的各类饼子的做法粗粗略略都掌握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个别细节和技巧就要靠在实践中自己慢慢琢磨了:油酥饼要酥软,放一片进嘴不用嚼舌头一动就化成渣渣了;酱香饼甜中带酸,酸里透辣,辣后满嘴溢香……当然,最重要的是羊肉泡馍饼子的做法,既要筋道有嚼头,又要利于消化,九份死面一份发面,全是死面口感不好,全是发面就泡不成了,两种面往一起使劲揉,时间和温度都要把握好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进店的食客大多都是北边的三路里镇、上郭乡一带往城里面送石灰、石料和砖瓦之类的青壮年劳动力,这些人干的都是力气活,饭量大,想吃的稍微好一些却又不想多花钱。冒着黑烟、嗵嗵直响的工改车和小四轮停在对面的空地上,进的店来,一大碗羊肉泡必点,两个死面饼子泡进去,手里抓两个油酥饼,再来一盘酱香饼,桌上的油泼辣椒面随便添。荤的素的,汤的干的,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全都有啦,吃得是满嘴油光,全身冒汗,饱得很,实惠得很。饼子吃完汤喝完,并不急着付钱结账,再要一杯茶水,抬起腿搭在旁边的凳子上,身子往后一靠,点着一根烟,美美地吸上几口,“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又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凑上前,嘬着嘴吹开水面上漂的几根茶梗,悠悠地品上几口,伸长脖子瞅瞅外面的日影看是不是能偏西一些没有刚才那么晒了,然后起身,打着饱嗝,从污迹斑斑的裤兜里摸出一卷花花绿绿的票子,抽一张拍在柜台上,“吃饱喝咂,永不想家。美!”
打饼师傅教出了昝国良后自己就辞职走了,去哪里了没说,众人也不便打听,留下昝国良一个人独挑大梁。虽然店门口的墙上就张贴着招收打饼学徒工的广告,但却迟迟招不下一个合适的帮工,昝国良便一个人支撑着饼子摊,和面揉面、配料打饼、烘烤售卖,一条流水线他从头忙到尾,整个店里的员工数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因为每个环节都需要他去操心,很快他就把各种饼子的整个制作流程和细节上要注意的事项都稔熟于心。当然老板也算是知人善用,把他的工资提到了360块钱,并且是当众宣布的,说这工资比北相镇书记、镇长的都高,全店里的员工没有一个人知道统掌北相镇的一、二把手每月能挣多少钱,但都清楚这是老板在利用人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心理给饼子摊上招工。昝国良自己呢,心里业盘算过,这360块钱工资,每天12块,不管刮风下雨,都能照挣不误,而且如果有什么事情,只要前一天稍微费点工,多储备些货,第二天就可以请假的,辛苦是辛苦些,但毕竟离家近,家里有个啥事说回就能回去的,美着哩。
昝国良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心就稳了下来,踏踏实实地打着自己的饼子,这一打就是两年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北相镇的主街道是越扩越长,街道两侧的饭店也是越来越多,不光是羊肉泡、胡卜,其他有特色的饭店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尤其是“香酥鸡”、“风葫芦”这两种特色菜的名气逐渐把北相历史悠久的羊肉泡、胡卜都压了下去,好多城里面的人都慕名前来品尝。吃过这两种菜的人都会吧咂着嘴,吸溜着口水,啧啧说道:香酥香酥,又香又酥,皮脆肉嫩,连骨头都是酥的,吃起来根本不用咬,舌头稍微一用劲就碎啦,风葫芦就更不用说,黄亮黄亮,里头的糖丝丝拉地比憨水(涎水)都长……
昝国良所在的饭店老板虽然是一个农民,但也挺有发展眼光的,他当机立断把饭店转手倒腾出去,开始投资在运城刚刚兴起的涮锅。涮锅方便快捷,素的荤的花样挺多,非常迎合当今年轻人的口味,发展前景应该是充满了光明。
但昝国良的前景却是一片黯淡,因为新接手的老板把饭店转行做了其他,他下岗了。没有360块钱可挣了,昝国良却并不感到很垂头丧气,他觉得在这里自己已经学得了打饼的手艺,“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这里不能干了,总有地方需要自己干,反正不能长时间地待在家里,要指望从庄稼地里平均每月都能收获360块钱,那可太难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又和自己的打饼师傅联系上了,打饼师傅对这个能吃得苦又好学的年轻娃还是很有印象的,没有过多久就把他推荐给自己的一个朋友,看在能挣更多钱的份上,昝国良这回没有嫌离家远,独身来到这个正在蓬勃发展的小镇杨陵。
杨陵虽小,但却集中了西北农业大学、西北林学院、水利部西北水利科学研究所、陕西省农业科学院、陕西省林业科学院、陕西省中国科学院西北植物研究所等诸多的高校和科研单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作人员和学生们比当地的居民要多出好多,各地的风味小吃也就在此风云聚会,不过西安地区地处内陆,冬季寒冷干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羊肉泡或牛肉泡热身又暖胃,一碗下肚,全身冒汗,所以在各种名吃中还是独占鳌头,泡馍自然离不开饼子,而饼子除了供应泡馍店之外,再抛开其他花样诸如油酥饼、酱香饼、葱花饼先不说,单纯的烧饼夹肉也是非常得抢手。上班的上学的,早上匆匆忙忙,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细喝慢吃,热乎乎的饼子,外脆内软,香菜、辣椒、小香葱,肥肉不腻,瘦肉不柴,专用的纸袋子一装,拿在手上边走边吃,两不误。
昝国良店里的饼子除了零卖给来来往往的路人,最主要是供应周边机关和学校的餐厅,单是西北农业大学餐厅里叶俊萍朋友的羊肉泡窗口每天就需要200个死面饼子,再加上别的窗口的饼子加肉和其他花样饼子,光是这里就得400多个饼子,要是再算上给其他地方送的和零卖的,一天下来至少得打800个饼子,而这个数字已明显不能满足需要了,有好几个地方也想让他送,而且以前送的地方数量上还有要增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