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州中学面朝中条山,紧邻北门滩,冬天呼啸的寒风彻骨冰心,夏天猖狂的蚊子遮天蔽日。晚上上自习时,教室人多太热必须要开窗,单层的窗纱根本挡不住蚊子的进攻,何况教室门本就是敞开着,成群结队地蚊子纷涌而至,可能是下面汗气蒸腾,它们先是成片地围在日光灯管前嗡嗡乱飞,待到下自习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便盘旋着飞舞下来,所以下了自习要想再多学一会是万万不行的。回到宿舍,人声鼎沸的,蚊子一时间还不是很多,但躺下来稍微一安静些,蚊子们便摸索着寻了过来,天气再热都必须遮盖得严严实实,包括头和脸都不能露在外面,有些学生想用材质比较纱的背心蒙住头脸以便呼吸,但却往往被蚊子钻了空子。这里的蚊子个头硕大,嘴巴又细又长,还有一种黑蚊子,精瘦精瘦,个头不大,但叮起人来咋疼咋疼,起的疙瘩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只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天地间才能安宁上一会,气温临近了一天中的最低值,蚊子们可能也折腾累了,躲在不可知的角落里偃旗息鼓了。赵洋常常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上起来了,因为这时候万籁俱寂,天清气爽,即便是在昏黄的路灯下,也没有什么蚊子来叨扰,正好可以记一记高考的知识点。文科生嘛,背、记这些基本功是必须下的,黎明的曙色,就是在他每天一遍遍的诵读中悄然而至的。
东方发亮后,住宿的师生们开始起床了,走读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进入校园,宁静便渐渐被喧闹所打破。这个时候,赵洋便把书本收拾了放回教室,到水龙头跟前冲一把脸,也不用擦,凉凉的正好醒脑。高三年级进入6月后也不要求统一出操了,他便自己出去活动活动,不跑很远,到了去常平的十字路口就开始往回返。
大路上早已热闹起来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咚咚咚”响着穿梭而过,想趁凉快去地里干会活的人们扛着提着各样农具,或骑车或步行,行色匆匆。赵洋照常在坦克部队军营里的运动器材上活动了一会,然后开始慢慢地往学校走。
远远地他看见学校门口停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很眼熟的那种,再往近走,哥哥赵海正站在校门口向里面张望。
“哥,你怎么来啦?”
赵海回过头,看着弟弟,“哦,你出去跑步了,我还以为你在学校里呢。这不是马上你们就高考啦,平时忙得也没时间看看你,今天正好过解州,就过来转转,顺便给你送几个西瓜。”
这几个月轧花和榨油都是淡季,零零散散的活,也不需要多少工人,赵海便琢磨着找点其他事干,叶运平过了年后去了陕西杨陵,现在想干个什么也没人可以商量。前几天听人说永济虞乡农场有西瓜批发,便寻思着弄上一手扶车到运城闯闯市场。虞乡农场在解州以西,距龙居镇大约有60来里路,手扶车跑得慢,赵海半夜一点多就出发上路,过车盘、绕解州,沿着运永线到了虞乡农场将近四点,天还黑着呢,但西瓜批发点却是灯火通明,来自各地的大小车辆早已围了一堆。货抢手,想批发就得来早呀!
赵洋看着哥哥,兄弟两个只差3岁,但过早步入社会的赵海显得格外成熟,甚至有些苍老。作为四口小家的一家之主,想要让妻子和一双正在成长的儿女能过上幸福的小日子,他也是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挣钱,还有日益年迈的父母,他的确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弟弟上高中以来,他几乎都没有一次过问过弟弟的学习情况。今天返回来路过解州,他才想起在此上学的弟弟已是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
赵海从车上取下一条编织袋,让赵洋把口撑开,他挑了几个又大又圆的往里面装。赵洋却顺手把编织袋一折叠放回车上,说:“哥,你给我拿一个就行了,多了我也没有地方放,再说天热也不能放。现在西瓜还挺贵的,你能多卖一个是一个。我也不用浪费编织袋了,用手抱回去就行了。对了,咱爸他们麦子都收完了吧?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交公粮?要不我请上半天假,粮站粮食堆那么高,咱爸他肯定不行。反正高三学到现在基本就定型了,也不在乎这么一半天。”
“这个你不要操心!”赵海从挑拣下的西瓜里又选了两个最大的,“你说不好放我就给你少拿些,给你拿两个,一个人吃不了可以和红雷还有其他同学一起吃嘛,这不快毕业了,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几天时间可待了。咱爸他们的麦子都收完晒好了,我交我的公粮时把咱们家的一起捎上就行。你现在一切杂事都不要考虑,全力以赴高考。谁说现在你们就已经定型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能多学一些,机会肯定就会多一些。哥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啦,咱家的希望还是在你的身上,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当一个大学生,给咱爸咱妈脸上增些光彩。”
赵海一边说着,打开手扶车的工具箱,拿出一个黑皮革包,拉开拉锁,掏出了两张纸币,“哥这几年也是张结的,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学习,这20块钱你拿上,这段时间要吃好,学习费脑子,营养就要跟得上才行。”
赵洋赶忙一把推开,“我有钱呢,咱爸上次给我拿的多着呢。”
“咱爸给的是咱爸给的,这是哥给你的,不一样。高考不是还要去运城考吗?那还要交钱的。”赵海把钱折叠好,塞进弟弟的衣兜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这车西瓜卖完还不挣它个5、60?我看了,这一阵子,西瓜生意还能干,差不多着呢!”
赵洋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小哥哥就是他的守护神,他跟着哥哥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去地里面干活,一起到姚暹渠摘酸枣,每一步成长的足迹都少不了哥哥的陪伴。兄弟俩的关系是格外得好,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没有拌过嘴、红过脸,比起其他家孩子之间的吵闹纷争,兄弟俩的亲密常让村子里的人赞叹。哥哥成家以后,随着侄女侄子的出生,负担更重了,事情更多了,他和嫂嫂农忙时经营地里的庄稼,农闲时在厂里面打个工或者干个其他零碎活,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赵洋感觉哥哥这一段时间明显瘦了好些,一路开车风吹得头发凌乱,胡子也应该是好几天没刮了,有些拉渣。以往哥哥要比他高出好多,但不经意间他的个头都快赶上哥哥了。
“哥,你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过来了。”赵洋说着,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学校,赵海正在发愣,两三分钟的时间,赵洋却迅速地跑了回来,他把手里提的塑料袋挂在手扶车的驾驶座边上,说:“现在学校正是吃早饭时间,你起得那么早,一路赶路到这会儿肯定都肚饥啦,你饭量大,我给你买了三个馍夹菜,你在路上趁热吃了,也省的耽误你时间。”
一年一度的高考说到就到了。
进入七月以来感觉温度一下又升了好多,天气预报说高考期间通通都是晴天。《诗经?国风?豳风》中说“七月流火”,本来是说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可以看见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但现在人们通用的阳历七月却是中国大多数地方一年气温最高的时候,所以“七月流火”在大多数人的意识中,并不是“火星滑落”,而是“火焰四射”,炙烤着世间的万般生灵,尤其是诸如赵洋这些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高三学子们,一个高考已让他们焦头烂额,还要面对一个“天烤”!
解州中学的考生们也被安排住在位于红旗街的运城市第二招待所,赵洋和王红雷的考场都在运城中学,同姚晓雨、李百灵中考时的考场盐化中学一样,都位于解放路上,但是距“二招”近了好多。运城中学主要是文科生的考点,姚晓雨、李百灵她们理科生也许就在本校考,因为康杰中学是个理科考点。
8日一大早就出奇得热,吃个早饭全身都冒汗。早上考的数学是赵洋的弱科,眼看就要到交卷的时间了,他还剩三道大题没做呢,头顶电扇“咯咯吱吱”地扭着身,窗外知了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尤为过分的是不远处建筑工地上的机械也在助纣为孽地不断轰鸣着,赵洋头上不由得涌出层层密密的汗珠,那一刻,他切实明白了什么叫“心急如焚”。
走出考场,太阳高度角正是一天中最大值。校门口簇挤的人群中,没有找见王红雷,赵洋却一眼看见了站在自行车旁边的父亲赵广厚,他赶紧走了过去。父亲先给他递过来一瓶冰镇的水,关切地问:“怎么样?都写上了吧?”赵洋强压住心中的沮丧,点了点头说:“没事,好着呢!”也许是父亲看到他一脸的疲惫,便说:“那就行。天热,你要多喝水,我把刚买的这几瓶冰镇的水全部留给你,你妈还给你拿了一条毛巾,热了勤擦着。吃完饭赶紧歇会,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就先回啦。”
从家到这里大约有四十里的路,想着父亲要在烈日下骑几乎一个小时的车才能回去,赵洋心中禁不住一阵煎烤,他把喝剩下的水泼洒在脸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剩下的几科,一定,一定要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