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纳粮,天经地义。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民,赵广厚在交公粮方面还是很积极的。这不,昨天下午大队部的喇叭才广播说粮站开始收公粮了,一大早他和老伴杨翠娥拉着准备好的公粮就上路了。大大小小8个编织袋,装的不是太饱,太重了不好搬运。
一出门,就有人问他,“广厚叔,交公粮呀,这么早?”
“早早去早早回,呵呵!”
“海不回来帮你们?他媳妇也不在家?”
“都是忙的,抽不出时间,大老远,路上都要耗费几天呢。我和你婶还能干,就不教他们来回折腾啦。公粮迟早都要交,少不了。早点去,省得和别人挤。”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还没到十字街口,远远就看见粮站大门口聚了不少车和人,有的还是用小四轮拉过来的,小山似的一车斗子,“哐哐哐”地从赵广厚夫妻的拉拉车边驶过,轻而易举就跑到了他们的前面。
粮站里面场地很大,统统的水泥地面。也停了不少交粮的车,粮农们认识的不认识的,蹲的、站的、坐的、靠的,都围在一起闲聊着。
“……”
“听说今年库房里的陈粮还囤了不少呢,粮站都没有地方放粮食了,验收特别严。”
随即是一片“丝丝”的倒吸凉气声,让赵广厚老汉心里直发毛。
在粮站交公粮,人们最敬畏的是验粮员。验粮员就是钦差大臣,手里揣的就是尚方宝剑,嘴里吐的就是金科玉律。上班时间到了,验粮员晃晃悠悠地就出来了,粮农们便一拥而上,像接待尊贵的客人一样,堆着笑脸,递着纸烟,将验粮员迎到自己的粮车前。验粮员往往会扫一眼鼓鼓囊馕的编织袋,伸手拨拉上两下,或是踹上一脚,端起那把貌似刺刀的尚方宝剑,杀猪一般,“噗哧”就戳了进去,然后抽出,将槽内的麦粒倒在掌心,拇指食指中指齐下,脖子猛扯,扔进嘴里,上下牙齿一磕,动作专业娴熟,一气呵成。这一刻,卖粮的人屏声静气,心脏都提在嗓门眼上,目光怯怯地随着验粮员的一举一动转移,仿佛犯人一样等着法官庄严的宣判。
“不行,水分大,拉回去再晒。”验粮员一口啐出麦粒渣渣,扔下一句话,立刻就被其他人簇拥着走向下一辆卖粮车了
这句所有粮农都最怕听到的话,偏偏落在了赵广厚的头上,本来还有些躁热的身子,一下子透心得凉。唉,都怪娃他妈,怕今天早上赶不上时间,非要昨晚就把粮食装好堆在车上,在院子里放了一夜,虽然上面苫了一层塑料布,但肯定还是沾了湿气受潮了。
但“拉回去再晒”倒也不至于,粮站那么宽敞的水泥地就是让晒粮食的,而且同样“中枪”的粮农们也都纷纷卸下粮食袋子,清扫出一块地方准备摊晒了。赵广厚和杨翠娥也赶紧找了块地方,把自家车上的编织袋卸下来,留下赵广厚一个人慢慢地把麦子摊铺开,杨翠娥则脚步匆匆赶回家。
回家去有两件事要干。一是要拿扫帚、木锨,一会麦子晒好了装的时候要用,第二件事才是重要的,就是孙子孙女起床啦,要吃要喝呢。这公粮肯定是一时半会交不了啦,娃娃们一直在家里呆着,大人自然是放不下心的。杨翠娥回到家,先照护两个娃娃吃了饭,然后找了块笼布包了两个馍夹菜,灌了一壶凉开水。想了想,又给衣袋里装了2块钱,.两个娃娃到了镇上难免要买些好吃的。
听说要去粮站,两个娃娃都很兴奋,欢呼雀跃、活蹦乱跳,稍大点的孙子帮奶奶背了馍包包和水壶,杨翠娥扛了木锨和扫帚,引着孙女,又赶回了粮站。
炎炎烈日普照下的水泥地面温度上升得很快,麦子晒上一两个小时也就行了,晒得太干分量就会大大减少了。粮农们这一点还是很清楚的,所以虽然中午时分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但还是打着赤膊戴着草帽也要把麦子尽快装回袋子里。这下热乎乎干嗖嗖的,验粮员肯定再没话可说了。
两个孩子坐在台阶阴凉下嘻嘻哈哈地玩着游戏,赵广厚和杨翠娥弯着腰低着头抓紧时间起堆、装袋,汗水混着尘土满脸满胳膊地流也顾不上擦一把。验收没过关的粮农都重新装好了粮食和早上没轮上验收的都在排队等下午验粮员上班呢,如果排在了老后面,快到下班时间人家验粮员就不验了,今天一天的张结就白费了。
老天还算长眼,日薄西山的时候,赵广厚老汉的公粮终于过了磅秤。司磅员盘坐在木椅上,叼着一支烟,手指敲着秤砣,“快点,快点,给你的搬下去。快下班了,后面还有人呢!”
杨翠娥赶紧帮助老伴把磅上的粮食袋往库房门口挪。还好,库房就只离两三米远。赵广厚吩咐老伴去照看孩子,天快黑了,不要让他们乱跑,剩下的活自己慢慢干就行。
库管员靠着库房的门墙,盯着往里面扛粮包的人一个劲地喊,“往上走,到最上头再倒,不要挡住了人家的路。”
库房高大宽敞,足有二、三百平方米,黄澄澄的麦子堆积如山,最高处距房顶估计也就只有一米多,反正人上到了顶是直不起腰的。麦堆上放着三条尺把宽的木板,接龙似的连在一起,歪歪扭扭地从库房门口通到麦山顶,上面倒是钉了不少横木条做为脚蹬,但多处已被四处流泻的麦粒所掩埋,一不留心就有滑倒的可能。
赵广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扛了几袋,顿时汗流浃背,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想当年在生产队里搞装卸时,200斤的麻包抓住一个角,胳膊一甩就撂到了背上,一马车的东西几分钟内就能结束战斗。哎,好汉不能提当年勇了,50多岁的人怎么能和20多岁的小伙相比呢?
比是不能比,但粮包还是要扛完的,库管员已支应了一天,人家也急着收工回家呢。
赵广厚真后悔不该在最后一刻松那一口气。那时他已经把最后一袋麦子扛到了麦山的最顶端,而且已经把粮包从背上卸下来放在了粮堆上,正在解口绳的当儿,忽然觉得腰杆酸胀的难受,想要挺直一下的时候,后脑勺却撞到了屋顶,一阵眩晕,脚下一滑,咕噜噜顺着木板就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