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柳月瑶说道:“守城的将士对我们的战术了如指掌。我们远攻,他们也有三弓床弩。我们架设云梯,他们有专门对付云梯的工具。我们砸墙,他们安排了地听。就连城门那儿,一排排塞刀车候着,即便是撞门成功,进入瓮城怕是死伤更惨重。为什么?无论我们怎么进攻,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化解的办法。是他们绝顶聪明,未卜先知?还是我们保密工作不到位,泄露了攻城的计划?”
“都不是。”朱棣笑着看了看她说道,“你知道攻城难,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攻城难。城高墙厚占据地理优势是一方面,而最主要的原因是,自春秋战国以来,攻城夺池之战连绵不绝,历经千年,攻城的几个策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守城将领自会相应地做好防御措施。所以,攻城取胜的把握不大。
元至正十九年九月,常遇春常将军率军攻打衢州,久攻不克,也是因为元军熟知他的作战手法的缘故。
后来,常将军命人造了吕公车,车高数丈,长数十丈,上下五层,外面蒙着皮革,里边藏着数百名士兵,车内还配备了完善的攻城器具。底座上装有车轮,二十几名士兵推着。
当时,只要把车推到城墙边上,士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跨上城墙。只可惜,元军守将伯颜不花的斤早就命人准备了苇草。他们把油脂灌到苇草里,一把火点燃了吕公车。
要不是后来常将军买通了城里的内应,那次战役只能以失败收场。”
柳月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大言不惭地论述了一下午的攻城难,原来都是班门弄斧。
“月儿生气了?”朱棣笑着问道。
“骗子,别和我说话。”柳月瑶红了脸,把头扭到了一边。
朱棣说道:“书上看来的,毕竟只是些皮毛,要想探究,亲力亲为才行。你也看了这么久了,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说的不好,你可不能笑话我?”
“放心,本王从来没有要取笑你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柳月瑶说道,“棋逢对手,拼的就是耐心,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就像现在,很明显,铁铉盛庸不是军事白痴。我们要想取胜,靠的就是兵多将广。只不过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两千的打法,我们的亏可就吃大发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月儿有什么好办法?”
“强攻吃亏,这样的买卖不能做。火攻毁城,都烧焦了,要它也没用。土攻太慢,很容易夭折。相比之下,水攻稍微好点,不过百姓无辜,总不能让他们跟着遭殃吧?要不还是劝降吧,只要他们投降,就万事大吉了。”
朱棣说道:“我也不是没劝过,信射进去,倒惹来他们一顿羞辱。就水攻吧,两军交战,免不了要伤及无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济南城外的地形给朱棣的将士们大开了方便之门,他们没怎么费力,就把原本中规中矩的黄河水引了过来。
摆脱了束缚的河水欣喜若狂,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奔腾着,咆哮着。
它们兴高采烈地挤进了城里,这才发现街道纵横,房屋林立。原本兴奋的心情瞬间跌至冰点,如此狭窄逼仄的空间,如何才能大展身手?
于是,它们恼了,怒了,发了疯的洪水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卷上乱石树枝,裹紧蛇虫鼠蚁,狂躁地涌进街道,冲进房舍,肆无忌惮地摧毁着一切。
不消片刻,整个济南城内一片汪洋。起伏跳动的水面上,漂浮着药店里的葛根、灵芝、人参,绸布庄里的绫罗绸缎丝锦,香料店里的沉香,家具店里的桌椅,军营里的战鼓,学堂里的书籍,还有居民们洗脸用的木盆,切菜用的木板,休息用的板凳,装着针线的笸箩,盛水用的水瓢……
惊恐无助的小花狗忘记了天生就会游泳的本能,任凭洪水簇拥着,裹挟着,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人类在洪水面前,总是那么渺小和无能。
大人喊孩子哭,面对突然闯进来的强盗,一家人惊慌失措,目瞪口呆。
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快往高处爬。”他们这才猛然惊醒,你拉我拽爬到炕上,一家人龟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强盗般的洪水,望着失魂落魄的一家人,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后,卷走了家中的一切。
轰隆一声,房屋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狰狞的洪水里,变成一堆烂泥。紧接着,左邻倒了,右邻也塌了,接二连三,整条街道变成了废墟。
铁铉带着士兵赶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发花,肝肠寸断,他悲怆地喊道:“有活着的吗?还有活着的吗?”
三岁的宝儿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被母亲梁氏放在木盆里推着,逃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到处都是水,宝儿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抓。什么都抓不着,他就再抓。两只小手湿漉漉的,他拍打着,手上的水珠溅到脸上,他就看着他母亲咯咯地笑。
梁氏也笑,噙着满眼的泪。
就在刚才,房屋倒塌,自己的丈夫和十一岁的长子康儿被埋在了里面。现在,宝儿成了她唯一的命,她不想给宝儿幼小的心灵留下任何阴影,所以,宝儿笑,她就陪着笑,尽管她的笑里埋藏着流不尽的泪。
放眼四望,到处都是洪水,梁氏找不到逃生的方向,只好推着木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忽然,她踩到了一块石头,脚底下一滑,重心不稳,扑倒在水里,不过手里还死死地攥着木盆,木盆里有她的宝儿,她不能放手。
可是当她呛着水爬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木盆翻了个,口朝地,底朝天,宝儿,没了踪影。
“宝儿~”梁氏撕破了喉咙。她爬到水底,拼命地摸索,可是,到处找不到宝儿的身影。耳边充斥着洪水的狂笑,梁氏用力拍打着洪水,她疯了。
洪水依旧在肆虐,它们狂卷着整个城市,像恶魔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一切。
铁铉怕了,他心如刀绞,绝望地喊道:“挂白旗!”
朱棣笑了,立刻下令封住洪水。
没有了后续力量,城里的洪水识时务地偃旗息鼓,乖乖地流进大明湖,然后顺着小清河,浩浩荡荡地注入了渤海湾。